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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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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台的景色果然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能看到的,除了比之更加高耸入云的建筑,都是众山小的存在。

    纪梵面无表情地盯着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身影, 眸色很深, 冷若冰霜的眼神里是无法隐忍克制的狠劲。

    翟迎无助又绝望的控诉和呐喊,旁人后怕犯怂的劝阻和妥协。不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编织成了眼前可笑的这一幕。

    纪梵轻扯唇角。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的梦。

    梅如吟去世后的有那么一段时间, 他一直在想。如果他曾经来得及站上天台劝阻,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场景。

    是迎着风招摇如同昙花一现的背影?还是骤然消失在楼顶的衣服边角?

    笑容里多了点讽刺,男人褐色的瞳眸里是不达眼底的笑意。

    啧。

    原来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啊。

    十七岁的他, 那些疯狂跳动的情绪都随着那抹纵然跃下的身影一并埋葬。

    他对父亲的钦佩和敬仰, 对检察官的执着和热爱,以及把一切都倾注于上的骄傲。都在那大庭广众之下,众人的打量和猜忌声中荡然无存。

    现在,看着以死示清白的翟迎,所有人都怕她无心的一步, 坠落于地。

    包括简清。

    狂风掀起她米色的西装外套,更加显得人身形瘦削, 羸弱不堪。

    只有纪梵不为所动, 漠然无情地置身事外。自始至终, 他就像从上帝视角旁观着这场争辩与劝说, 心跳平如止水。

    有那么一刻, 他恍然觉得, 当年的事,也不过如此。

    骄傲碎了又怎样?

    不过是碎了那么一层保护壳罢了,无足轻重。

    尖叫声拉回了他的思绪,翟迎退后的那一步落在他的眼眸里, 仍然掀不起任何波澜。

    纪梵甚至很想告诉简清——

    看吧。

    你就算来了也挽回不了什么。

    和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是同样的道理:

    你永远救不回一个寻死的人。

    因为他们的内心早就已经死了,不过是灵魂和躯体的区别。

    预料到结果,他突然没了兴趣。

    然而下一秒。

    纪梵的瞳眸猛地一缩。

    视线中,那道纤瘦的身影,三步并两步地飞快跑上前。鞋跟踩地的“嗒嗒”声,干脆利落地踩在每个熟视无睹的人心上,有力又决绝。

    白色的雪纺长裙被风拂起,向上尽情飘扬。从后面的角度望过去,好似洁白无暇的花瓣,奋力包裹住了朝它扑过去的女人。

    鞋跟触离地面,重心偏离往前翻下去的那一刹,纪梵的心猛然坠入冰窖,冷得他的眼睑都在发颤。

    梅如吟坠落在地的画面像是循环重播一般,在他眼前走马灯式淌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刺耳的尖叫声,飞溅且温热的鲜血,以及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他的感官在那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沉浸在那段痛苦的记忆中。

    不能看红色的东西,不能看高楼大厦,更不能看到梅如吟的照片。

    只要一看到,他就能想起女人痛苦和笑意交加的复杂眼神,看到她眼底停留的最后一丝悔意。

    她是得有多么的不在乎他,宁肯经历坠楼的断骨之痛,也不愿再多等他一会。

    隔了十二年光阴的画面重合在一起,宛若一把利剑,穿破皮肤与肌肉的层层庇护,直击最柔软的心脏。

    男人拧眉,英俊的容颜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狠戾和痛苦。

    纪梵是真的很想问问梅如吟。

    痛吗?

    他记得女人倒在血泊中,因浑身剧烈疼痛而情不自禁发出的呻/吟声。记得她难以忍受时,苍白的面容上无声皱紧的秀眉。

    应当是痛的吧。

    既然那么痛,心还会痛吗?

    看到沾染鲜血的他,看到目睹这一切的他,看到无能为力的他。

    你的心,痛吗?

    纪梵没有得到答案。

    可是看到简清翻下楼顶的那一刻,即便这个答案迟了有十二年之久,纪梵还是很想告诉梅如吟。

    心会痛。

    他的心。

    很痛很痛。

    什么感觉?

    心脏猛地收紧,短暂的心悸过后,如蚀骨般的疼痛感顺着血液蔓延开来。沿着血管,神经伴随,直到疼痛抵达指尖发梢,不加收敛猛然爆发。

    撕心裂肺。

    痛不堪忍。

    纪梵的呼吸明显一滞,眼镜在这一刻成了桎梏的存在,无法抵挡狂风。长年经保护的眼眶被吹得有些痛,不受控制地红了。

    想摘下眼镜。

    这样,就不会看得那般清楚。

    心,也就不会比当时更痛了。

    昨天半夜在客厅看到熟睡的简清,浑身上下因为噩梦惊醒的起伏情绪在那一瞬突的得到了平复。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光是看着女生恬静的睡颜,胸腔内的跳动都会因此变得温热而鲜活。

    把人抱上床,纪梵第一时间却是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感受着那里微弱但清晰的搏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眼前人是真实的存在,还好好地待在他的身边。

    曾经的他说不出一字挽留,所以失去得深刻又彻底。

    但这一次,她睡得那么安宁,又总是笑得那么开心,她不会那么猝不及防的离开。

    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是事与愿违,急转直下。

    鼓鼓风声灌入耳中,两个女孩一起跌落的发展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倒吸的冷气声,如鲠在喉的惊吓声。除此之外,纪梵好似又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碎得一塌糊涂。

    重物落地发出的巨响,恍然间伴随着骨头断裂地“咔嚓”声,清脆真实得宛若这一记重锤,打断的是他的骨头。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却听不出一点初次的不确定和从容。心慌地仿佛失去了一切,想要通过这一声苍白的呼唤,留住根本留不住的人。

    “简清!”

    ……

    电视剧里拍摄坠楼的画面,总能把那短短的几秒钟硬是凑出几分钟的漫长回忆杀。

    曾几何时,简清也思考过生命最后的时刻,自己会想些什么。

    或许是期待着与母亲团圆的释然,又或许是面对疼痛即将袭来的恐惧,再不济就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

    直到亲身经历,感受着那强烈的失重感和削弱一切的风声。

    她竟然十分平静地在想:

    那个声音。

    是纪梵吧?

    -

    意料之外,并没有接触到坚硬的水泥地面,跌入柔软的气垫中时,高处坠落的惯性还是让人摔得狠狠的。

    疼痛随着一瞬的心悸让倒下的两个人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简清的脑袋有几秒钟的恍神,四肢百骸的痛感都在不断放大,痛到鼻腔一阵酸涩。

    耳边是围观群众着急忙慌的询问声,她的思绪回拢,看着身下黄色的救生垫,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盖过翟迎纵身一跳带来的愤怒。

    第二次伸出的手,仍然空荡荡的,捞回了全部的绝望。

    受伤的手支撑起颤抖的身躯,简清艰难地抬起头,在另一处凹陷的地方寻到翟迎的身影。

    她忍住发软和疼痛,踉跄地爬过去。伸手一把抓住翟迎的衣领,不顾周围蜂拥而上的救援者大声怒吼着:

    “你给我起来!”

    看着那张依旧苍白无神的脸,简清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翟迎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为什么要跳?!为什么要放弃?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活下去放弃尊严去乞求?!他们渴望想要活下去的机会你就这么践踏?!”

    “我看不起你!”

    她越说越激动,后知后觉涌上胸腔的酸涩和委屈像是洪水倾泻般,易如反掌击溃了早已风蚀多年的大坝。

    “他们那么想要活下去……”

    还记得顾流漪说过她在实习轮转至肝胆科时,曾经碰到过一个确诊肝癌的患者。

    在主治医师以认真严肃的态度说明了病情已经发展至晚期,并且时日不多之后,那名堪堪年过百半的男人突然起身,跪在了地上。

    他扯着白大褂的衣角,抓着医生的手臂,痛哭涕流,哀声恳求医生。

    求求他们救救他,他想活着,想活下去,真的很想活下去。他想看着自己的孙女上大学,想看她结婚生子。

    他想活下去!

    不提顾流漪,就连光听描述的简清,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感受到那个人的绝望和迫切想要活下去的卑微。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翟迎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沿着眼眶一路向耳廓延伸,一时竟分不清是简清的眼泪还是她的。

    “他们——”

    曾经她的被窝里,会有妈妈身上的味道。她以为,经历过父亲那一遭,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可是简清无法忘记,女人在庭审上听到一审结果时,悲哀又急切的解释。

    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助地朝位居高位的审判长声嘶力竭地乞求。

    她一遍又一遍地大喊,自己不是凶手,她没有杀人,求求他们收回审判结果,她不想死!

    喊到声音沙哑也不肯放弃,哪怕根本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们……”

    压抑了许久,想要说的话全部哽在喉间。简清揪着翟迎衣领的力道渐渐消散,最后脱力般崩溃地跪坐在那里。

    耳边响起的,是母亲生命的最后,留下的话语。

    简简,妈妈好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学业有成,结婚生子,幸福的生活。

    我们家丫头这么优秀懂事,以后一定会碰到一个宠你、爱你,眼里都是你的另一半,你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就算没有妈妈,我们简简,也不会输给任何人。对吗?

    简简,妈妈真的……不想让你一个人。

    字里行间,透着生生的无力。

    简清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像是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爆发,悲痛欲绝。

    他们!

    他们那么想要活下去!

    可是他们却没有那个机会,即便是苟延残喘,上天也无情吝啬地不想给予。

    她可以接受世界上的生离死别,哪怕是突如其来的。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自暴自弃,放弃生命。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

    自己轻而易举放弃的生命,是已死之人弥足珍贵的奢望!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

    被消防员抱下救生垫的时候,原本在天台上的一众人才姗姗来迟。前前后后一队人一股脑地全部跑向翟迎,吵得检查身体的医生都面露不耐。

    简清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一个抬眸便和纪梵对上了视线。

    男人似是一路跑过来,额间沁出细密的汗。和方才的临危不惧不同,此刻他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剑眉紧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爽的阴冷。

    威慑力太强,简清蓦地一怔。

    错过了褐色的瞳仁中,眨眼消散的放松。视线中,纪梵抿着唇,面色不善地朝她走了过来。

    许是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压迫感和质问的意思过于强烈,简清心虚地低下了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这样的情绪在法庭上不曾有过,也是她第一次在纪梵面前,生出弱势的情绪。

    纪梵盯着女生毛茸茸的头顶,目光从她骇人的手臂上移开,陡然落在染了血迹的脸蛋上,心里有一股郁气不作声地全部往上涌。

    方才在天台的那一场闹剧他见的多了,从头至尾都是从容不迫地看着主角和配角的情绪变化。

    毕竟无论跳与不跳,都影响不到他的利益。

    所以在翟迎跳下去的那一刻,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和年少时在听筒里听到的最后几个字重合在了一起:

    终于解脱了。

    是啊,她如愿解脱了。

    可是松懈的状态持续不到一秒钟,所有的置之度外都在看到简清掉下去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他的慌乱显而易见,凉意自心尖尽数蔓延疯狂麻木他的感官。他甚至连趴在天台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直接推开门往下冲。

    现在看到人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纪梵遏制着满腔的负面能量,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直至半晌,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一句话:

    “简清,你看着我。”

    简清没应,咬着唇瓣倔强地低着头。

    纪梵拧眉,眼梢都带着异样的红。即便刻意收敛,但话语里的戾气还是冲破往日伪装的温柔,不受克制:

    “如果消防没有及时赶到,如果下面没有救生垫,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会剥夺你的生命?!”

    男人的声音一贯的好听,如今染上了点怒意,依旧清冷得听不出多少情绪,训斥得直白不懂委婉:

    “她想跳证明她不惜命,你跳就是愚蠢!”

    “场面话说得那么漂亮,可你跳下去了又能改变什么!能解决什么!?她的父母会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那你呢简清!”

    他的声音有些哑,生气却暗藏不住其中的无奈。最后的那一句询问,透露着不易察觉的卑微和妥协,苦涩到了心坎。

    “你想让谁经历失去的痛苦?”

    纪梵的眼睑轻颤,描绘着女人的眉眼,不肯偏离一瞬。

    心里塌了一方又一方,就像多米诺骨牌,从她掉下去的那一刹起开始塌陷,直到此刻看到她,骤然结束。

    头顶的数落,凶狠不见柔意,在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简清的身形几不可见地怔了下,酸涩的情绪只能靠握紧双手来忍耐。

    她没有父母,自然没有人会因为她的不辞而别活在阴影之中。

    这个事实,既该愉悦又不忍悲哀。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男人漂亮的手垂落在身侧。挽起的袖口下,腕上的手表不断反射着光芒,刺得她双眼发痛,眼眶愈发温热。

    还记得不久前在亭心湖畔,这只手牵着她时,无声却给予了一定的心安和温暖。

    令人留恋,令人贪婪。

    “纪梵。”

    简清抬起头,念着他名字的声音颤抖中带着明显的哭腔。睫毛沾着水珠,通红的眼睛泛着水意,雾蒙蒙的,溢满了委屈和脆弱。

    她抿了抿唇,强忍着泪意,想要伸出手却不敢有所行动,只能孤注一掷地望着他。像是只受了伤的小兔子,眼巴巴的,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你能不能抱抱我。”

    第一次。

    我感到委屈只敢对你说,帽子脏了。

    第二次。

    我却忍不住想要从你身上寻求依赖。

    如果还有第三次。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喜欢你。

    ……

    想让谁经历失去的痛苦?

    你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某作者自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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