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英雄(二)
听到度诺的话后,卜维珏低头沉吟了很久,似乎是脖子上有一股无形的重压,让他抬不起头来。度诺见状,觉得时机已到,就要上前夺枪。可他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卜维珏猛地抬起了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这一刹那间,度诺还真有些慌了,他担心自己真的在卜维珏这条阴沟里翻船,被他的一颗子弹夺去生命。
可当度诺对上卜维珏的眼神时,他就明白自己是真的多虑了:卜维珏的眼中没有任何的光芒,像一条被暴晒过的死鱼,干枯,绝望,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像这样的人,是没有勇气做任何决定的,更没有继续摧毁他的价值。于是度诺打算就这样直接离开,虽然时间还算充裕,提前安排好的私人飞机也没有遭遇任何意外,但还是尽快出境为妙,否则谁都说不好会夜长梦多。
“等一等!”就在度诺转过身的时候,卜维珏虚弱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我是真的不明白,成功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么?!你的执念究竟有多大?到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得到了这么巨大的财富,还不能令你满足么!?还不够么!?”卜维珏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就像所有失败者一样,在临死前做一件最没有意义的事情:让胜利者给自己一个可以安心去世的理由。
“噗呲!”度诺实在忍俊不禁,不由得笑出了声来。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卜维珏,鄙夷的神色溢于言表。“真可悲,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你连自己做这一切的理由都找不到。而且直到现在,你都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金钱?地位?不要用这些名利场上的俗物来侮辱我。我在做的事情,叫革命。我要打破这个世界的阶级枷锁,我要纠正烙印在人们脑海中扭曲的价值观,我要重塑人们对于正确意识形态的信仰。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度诺’这两个字之上,我要成为的,是你根本理解不了的存在。我要成为知识,我要化身历史,我要变作教义,我要指引未来,我会撰写神话,我会统治书籍,我会定义文明,我会掌控生命。当你意识到我究竟在做什么的时候,我早就已经无处不在,而你,也已经永远都无法将我甩开。”
度诺的叙述近乎癫狂,这些话他在心里面压抑了太久太久,除了一个自闭症的朋友外,他没有任何沟通和宣泄的渠道。以至于现在他将这些心里话讲出来的时候,就犹如山呼海啸,一往无前,势不可挡,并且有去无回。
卜维珏颤抖着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神中夹杂着恐惧和迷惘。“这个世界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你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卜维珏的手心全都是汗,他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握不住手枪,于是只能加大手掌上的力量,硌得他掌心生疼生疼的。
度诺脸上浮现出了邪魅的笑容:“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我天性如此,或者说,我注定如此。”
“会有人为你流泪么?”卜维珏痛苦的问道。
“不知道,但我清楚,我,不会为任何人流泪。”度诺说完,再次转身离开。他已经待得够久了,不论卜维珏说什么,他都不会再回头了。
就在度诺从衣架上拿回自己外套的时候,房间内突然暗了下来。起初度诺以为是卜维珏关闭了房间内的电灯,正要为他这种无聊的小把戏而感到烦躁,却猛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这里操纵电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开灯。刚才室内唯一的光源就是电脑的屏幕,而且也已经被卜维珏所打碎了。那么按理来说,本就没有光源的房间,为什么还会暗下来呢?度诺认为是自己的神经恍惚了,肯定是被胜利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这可是不成熟的表现,自己应该要再冷静些才是。
于是乎,度诺强迫自己快速的冷静了下来,可当他平静下来后,才终于意识到,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完全无视卜维珏在自己背后高举的枪口,像疯狗一样地冲到窗前,抬头望向天空,瞳孔中第一次染上了恐惧的颜色。
高森之眼熄灭了。就在刚刚度诺和卜维珏对峙的时候,这座巨型的灯塔,突然像断了电一样,彻底的熄灭了一切光亮,瞬间藏回了黑夜之中。这,才是导致室内重回黑暗的真正原因。
度诺眯起眼睛仔细寻找,却再也无法看到高森之眼的身影。他此刻心中全是疑惑:为什么高森之眼会失去电力?按照自己的计划,直到许陌痕主演的“电影”结束,高森之眼都会灯火通明,照亮整座城市,并为自己逃跑提供完美的掩护。难道是国家的人破解了系统,获得了高森之眼的控制权?不可能。度诺对王伯所制作的系统有着充分的信心,即便是专业团队,也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破解。难道是自己安插在高森之眼内的弃子出事了?也不可能。许陌痕的部队早已溃败,剩下的散兵游勇,不可能敌得过自己千挑万选的精锐,更何况还有那个家伙的存在,可以说是万无一失。那么度诺越想越着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没有光亮了,对么?”卜维珏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与刚才的唯唯诺诺,几近崩溃相比,此刻他的声音判若两人,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无力与懦弱,不但充满了自信和力量,还带着点调皮和邪恶,甚至还有些熟悉就像度诺想了好久,终于明白了这种似曾相识感觉的来源:就像是度诺自己一样。
“这是你的杰作?”度诺缓慢的转过身去,僵硬的动作如同即将报废的机器。
而站在他对面的卜维珏则是面带微笑,神情无比悠闲的把玩着手中的枪支。刚才惊慌失措,几近崩溃的样子一扫而光,除了目光还略显得无神之外,已然恢复了往日骄傲的风采。
“度诺,我想的果然没错,一枪打死你没有任何意义,要想让你真正感受到痛苦,那就必须让你品尝到失败的滋味。是不是开始搞不清楚状况了?呵呵,恐惧吧,度诺,是时候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卜维珏干脆直接放下了枪,晃了晃举酸了的手臂,笑容依旧得意。
“你刚才的懦弱和无助,都是装出来的”度诺开始了喃喃自语,立刻分析着卜维珏行为的意义。很快,他就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般的说道:“我明白了!你是在拖延时间!”
卜维珏笑的更夸张了,他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在那里无声地抽搐着,好像马上就要昏倒一样。“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求我啊,没准你摇尾乞怜的样子,会让我非常开心,到时候自然就告诉你了。”
度诺轻微的摇着头,努力让正在移动的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事情正在向失控的方向发展,他没有时间深思熟虑了,必须立刻夺枪离开银行。不祥的预感在他脑中嗡嗡作响,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他度诺绝不能坐以待毙,他注定不会死在这种无人知晓的地方。
“你既然能够发现我的电脑,又根据我所使用的软件,推断出了我的行动难不成”度诺再次咧嘴一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怎么没有想到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你也派人进入了高森之眼!现在,正在跟我的人,抢夺信号接收器的控制权,对吗?”
卜维珏欢快的打了一个响指,像是对度诺的褒奖。“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计划。你能扰乱许陌痕的关键,就是一个始终在移动的便携式信号接收器,好让许陌痕晕头转向,根本就不会想到信号源实际上是来自他那固若金汤般的堡垒的内部。而现在,我的伙伴已经控制住了那个人,他会换下你所播放的无聊烂片,换上我精心剪辑的佳作。还记得庄园大战么?实际上我一直都在那里,而且老天有眼,还让我在监控室内获得了你策划、参与恐怖活动的切实证据!而且,我还在你的电脑当中发现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嗜好’,我也强忍着恶心剪辑到了视频当中。很快,当大楼再度亮起来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将看到你恶心的嘴脸,知道你是一个多么恐怖的疯子,一个多磨无耻的禽兽!你所有的幻想,都会随着你的身败名裂而烟消云散!而你那令人作呕的名字,也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在所有肮脏和恶心的角落里出现,成为被所有人都唾弃的存在!”卜维珏的吼叫声在整间办公室内不停的回荡,他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通通都发泄了出来,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化作了喉咙上的力量,用这声嘶力竭所的真相,给度诺带去他应有的绝望。
可就在卜维珏肆意宣泄情绪的时候,度诺却像只豹子一样,对着情绪激动的猎物发起了突然袭击。只见他腿部用力,始终压低的身子像弹簧一样从地上暴起,一把抓住了卜维珏持枪的手腕,另一只胳膊的手肘则是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尽管卜维珏身强力壮,但他也是肉体凡胎。喉咙要害受到重创,浑身的力道一松,不但枪支从手中脱落,整个人也都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度诺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敏捷的他一个翻身,直接用膝盖顶在了卜维珏的胸膛之上,死死地压住,令对方动弹不得。同时他俯下身去,捡起了卜维珏掉落在一旁的手枪,然后抵在卜维珏的额头之上,嗜血的欲望已经从他的内心当中喷涌了出来。
“下辈子,讲话的时候,记得用眼睛盯住你的对手。”度诺正欲结果卜维珏,却发现屋内仍然是一片黑暗,高森之眼并没有如卜维珏所说的那样亮起。这小子难道是在骗我?是在诱导我开枪杀他?没道理,刚才可是他在举着枪啊。那他只是单纯的想拖住我?疑窦丛生的度诺没有急着开枪,而是盯着卜维珏没有光亮的眼睛,缓慢的说道:“可是,大楼并没有亮起来啊。”
听到这话的卜维珏脸色一变,开始扭动着身体,奋力的挣扎了起来。“怎么会?!我刚才还看到光线暗下去了呢!怎么回事?你肯定是在骗我!”
卜维珏的话令度诺更加一头雾水:如此明显的事实,只要睁眼就能看见,自己又怎么骗得了他呢?还在拖延时间吗?这小子应该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紧盯着卜维珏眼睛的度诺,瞬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颇为大胆的移开了抵在卜维珏额头的枪口,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谁料卜维珏就好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仍旧像是一条脱离水面的活鱼。见此情形,度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一手掐住卜维珏的脖子,止住了对方徒劳的挣扎,贴在他耳边说道:“你该不会看不见吧?”
此话一出,卜维珏瞬间停止了挣扎,他满脸都是恐慌,眼神却始终无法聚焦在度诺的脸上。如此表情更加坚定了度诺的想法,他站起身来,像个胜利者一样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卜维珏,用平静的话语散播着绝望:
“我没猜错的话,你在刚才拿枪指着我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了吧?我不知道你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但是这个时候失去视力,只能说你是被命运给抛弃的人。我确实也相信你派人进入了高森之眼,但仔细想来,整个高森市治安局的人都被祁祖给控制了,你根本找不到人手帮忙,就算是从外地调派人手,也不可能突破祁祖的封锁,及时进入高森之眼内部。所以,你的人,应该只有李市员一个。”
随着度诺的分析,卜维珏愈发严峻的脸色证明了对方所言非虚,这也让度诺更加得意了起来:“就算是千锤百炼的老治安官,面对我所组织的精锐,和背水一战的许陌痕残党,也不会有任何的胜算。至于现在大楼屏幕的熄灭,应该是设备故障,或是国家方面搞的鬼,总之,不在你的计划之内。其实高森之眼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现在公布出的罪证,已经足够了。而你的拖延时间,对我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只要我现在扣动扳机,你就能和好朋友见面了。哦对,你呀,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