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卜维珏（一）
自打卜维珏有记忆时起，他就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在卜维珏一岁半的时候，这个家庭迎来了第二条小生命。可面对着躺在摇篮里的小儿子，卜维珏的父母却表现得有些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完成了两个孩子的愿望，这样在百年之后孩子们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忧的是他们没能达成儿女双全的奢望，两个儿子未来的成长，也给他们背上了沉重的生活负担。尤其是一想到他们两个日后都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就更让这对家境有些寒酸的夫妻头痛不已。
但这些现实的问题，都不会影响到两个小家伙的好心情。和每一对出生在普通家庭的亲兄弟一样，他们表面上水火不容，吵吵闹闹，实际上相亲相爱，血浓于水，彼此都庆幸在成长的道路上，拥有了最重要的伙伴。所以哪怕生活水平再怎么捉襟见肘，他们所带来的快乐，还是能让父母绽放欣慰的笑容。在这个面积不大的房子里，两个颤颤巍巍的小家伙成天跑来跑去，彼此手拉着手大声叫嚷，用廉价的玩具制造出无穷的快乐，大概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价的宝藏。
天真无邪是孩子的特权，而成年人则不得不应对岁月塞给他们的烦恼。看着兄弟俩一天天的长大，卜维珏的父母决心打破现状。在他们看来，虽然目前的能力足够让两个孩子健康、快乐的长大，但也仅限于此。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既无法去拓宽孩子们的眼界，更加无法提供给孩子们更多受教育的机会，倘若到了日后残酷的竞争阶段，他们的孩子除了身心健康以外，没有任何的优势，只能被远远地落在起跑线后面，眼巴巴的望着别人家孩子的背影拼命追赶。说来也是可笑，一个恩爱和睦的家庭，竟然会害怕给不了自己的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们长大后，也因为生活的窘迫而疲于奔命，卜维珏的父母痛定思痛。他们毅然决然的舍弃了那陪伴孩子成长的珍贵时光，转而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事业上，去赚取那人人都在唾弃，却都爱不释手的金钱。尽管内心深处无比不舍，但他们还是坚定的踏出了这一步，为的就是在自己未来面对孩子们人生的重要阶段时，能够真正的做到问心无愧。
于是乎，卜维珏的父亲立刻向当时所在的单位提出申请，请求调职到生活条件非常恶劣，但是工资更高的地方去。单位的领导听后非常诧异，因为几乎没有人会在有了孩子之后，主动舍弃自己温暖舒适的家乡，去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打拼。要知道卜维珏父亲的工作，在当时看来可谓是既轻松又体面，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差。于是单位领导进行了一番规劝，但架不住他态度坚决，最后也只能作罢，任由他奔向了那众人眼中的穷乡僻壤。
而卜维珏的母亲呢，虽然没有调往外地，但身为高中老师的她，则开始疯狂的开办补习班。除了在学校上课以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对不同学校的学生分批授课，每天都讲至深夜，一周七天，全年无休。到后来，甚至还在他们那间位于郊区的狭小房子里，搞起了家庭寄宿。她让三个外来求学的孩子住在自己家中，负责辅导他们的学习以及照顾饮食起居，借此收取一些微薄的报酬。
能看得出，夫妻二人为了给孩子们一个更好的未来，都在放手一搏。尽管他们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咬牙坚持了下去，因为这是他们此刻唯一会做的事情。
由于完全没有时间看管孩子，再加上家中也已经没有了足够的空间。在卜维珏三岁的时候，他们两兄弟被送到了他们的外婆家居住。卜维珏的外公和外婆身体硬朗，性格乐观，完全可以承担起照顾兄弟俩的责任。但美中不足的是，卜维珏的外婆家位于农村，那里完全没有幼儿园之类的教育设施，并且卜维珏的外公和外婆都是地道的农民，只有小学的文化程度，所以这也注定了兄弟二人接受不到什么高级的启蒙教育，只能任由他们在与大自然的密切接触中野蛮生长。
面对这样的情况，夫妻二人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幼儿园阶段学不到什么有用的知识，不过是领着孩子玩的场所罢了，像他们这样亲近大自然也许才是更好的选择，而且还可以练出强健的体魄，至于文化课程初中才是开始决定命运的时候，与其在那之前过分关注孩子的功课，不如努力攒钱拿下那套心仪已久的学区房，为孩子日后进入重点中学增添一分希望。
如此一来，兄弟二人便开启了充满乡土气息的童年时光。有别于其他孩子那被父母约束的童年，他们的生活，可谓是货真价实的“无忧无虑”。外公外婆对他俩只有两条要求：不要受伤生病，以及天黑前回家吃饭。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两条规矩，兄弟俩也时常难以做到。
在适应了乡下的环境后，兄弟俩将人类幼崽的活泼与好动演绎的淋漓尽致。孩子那份永远都消耗不完的充沛精力，当真令两位老人头痛万分，即使他们的腿脚还算灵活，也很难保证让这两个小家伙，时刻都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于是乎兄弟二人在解放天性，自由玩耍的同时，也因得不到有效的看管，而闹出了一些危险。尽管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却也令他们的外祖父母后怕不已。不过好在他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孩子，每次都能够吸取教训，不会去犯重复的错误。之所以总是想尽办法、变着花样的调皮捣蛋，大概是想用这种特别方式，弥补一下父母不在身边所造成的缺憾。孩子想要的快乐往往就是那么的简单，可恰恰是这种简单，成为了多少人一辈子的求而不得。
像卜维珏兄弟这样的留守儿童，在村里还有许多。由于当时城市的飞速发展，造成了大量的劳动力缺口，面对摆在眼前的大好机会，这些青壮年们不得不留下自己的父母和孩子，跟随着时代的浪潮外出打拼。即便他们不敢回头看向身后的牵挂，但也还是坚定地选择了远方的希望。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需要有人给他们一点希望了。
村子当中聚集起了一群精力旺盛，但又缺乏管理的孩子。他们整天都在嬉戏，打闹，宣泄着过剩的精力，填补着彼此内心深处的空缺。这大概就是孩子们每天都会玩到天黑才会回家的理由，看似无忧无虑的他们，也有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幸运的是，他们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不幸的是，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从同一个地方升起。
通常来说，小孩子都是比较排外的，喜欢抱成一团，踢走不属于自己圈子的外来势力。卜维珏兄弟就属于这样的外来势力，因为他们在别的爷爷奶奶口中，被称作“城里来的孩子”。哪怕他们几乎是一直生活在这里，哪怕他们在城里的房子，距离真正的市中心还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
即便是初来乍到，小小的卜维珏却展现出了惊人的社交天赋。他原本就积极乐观，宅心仁厚，再加上从外公外婆那里学来的传统道德礼仪，让他迅速成为了全村当中最有礼貌、最受老人们欢迎的孩子。起初，别的孩子因为嫉妒，都会对卜维珏兄弟避而远之，但很快，这群孩子就被卜维珏那大大咧咧，不与人斤斤计较的性格所感染，拜倒在他乐善好施，义薄云天的人格魅力之下。
最重要的是，卜维珏的身材非常高大，在同龄人当中鹤立鸡群，与他矮小的弟弟站在一起，简直不像是亲哥俩。这也让他有了在这群孩子当中讲话的资本，很快，卜维珏就成了这一带的孩子王。那时的他们并没有蜡笔和电动玩具，卜维珏就靠着许多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创造出了很多新鲜的游戏，让孩子们心甘情愿的围绕在他周围。
这其中最大的拥趸，就当属他的弟弟卜维宇了。他总是一脸崇拜的跟在哥哥背后，仰望着那在当时看来像山峰一样宽阔的背影，享受着来自兄长的体贴呵护以及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只因为他拥有着一个，除了行事较为鲁莽之外，几乎完美的大哥。
从那时开始，不论春夏秋冬，不论东南西北，都可以看到这群孩子快乐玩耍的身影。他们每次都玩到满身大汗、衣衫尽湿方才罢休，始终是面带微笑，昂首挺胸，迎着轻轻吹过的微风，感受着空气中那饱满的生命味道。
就如同每座城市都有都市传说一样，每个村庄也都有专属于它的故事。卜维珏的外婆在叮嘱自己的两个外孙，不要玩火和去小河深处游泳后，还特意叮嘱他们俩，不要靠近村西头那间破败的土坯房。但老人家显然不明白，她这样说只会充分地激发孩子们的好奇心，让结果适得其反。
不过好在卜维珏和卜维宇需要保持乖孩子的人设，因此暂时克制住了探索那里的欲望。不过这个想法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样，在二人的内心深处扎根，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这天，时机悄然而至。事情的起因是卜维珏不知道从谁家的仓库内，翻出一辆破三轮车。在外公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它修复之后，卜维珏便带着自己的那一群死党，来到村西边的那个巨大的斜坡，去体验风驰电掣的快感。
身高力大的卜维珏担任“司机”，每次车上乘坐四名“乘客”。他们合力将三轮车推上斜坡，待坐稳扶好之后，由卜维珏一路狂蹬，尖叫着顺着斜坡直冲而下。一直到车子因失去动力而缓缓停下，才带着兴奋的笑容，重复筛选乘客、推车上坡的环节。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游戏，卜维珏带着孩子们足足玩了一整个下午。到后来他们还开发了新的模式，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棍，在冲刺的时候高高的举过头顶，用小手使劲地挥舞着，幻想自己成为了电视里，坐在战车上英勇冲锋的战士。童年，可能真的不需要太多的物质，它本身就是那么的美妙。
可就在卜维珏带着弟弟进行着又一次看似平常的“冲锋”时，这辆临危受命的三轮车终于到达了它的极限。当车轮碾过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时，只听“砰”地一声，连接车轮和握把之间的铁链瞬间崩断，车子一下就失去了控制，朝着道路旁边房屋的方向猛地撞了过去。
慌乱的卜维珏拼命地踩下制动踏板，但这辆年久失修的报废车，并没有任何听话的意思，看来是想用这种方式，抱怨卜维珏打搅了它的安眠。只见车子毫无意外的直接冲进了道旁房屋的院子当中，直至猛地撞到了院子当中堆放的一堆杂物，才勉强停下。车子当场侧翻，孩子们也都摔得七零八落。卜维珏顾不上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赶紧回头查看车上小伙伴们的情况，此刻他身后的哭声此起彼伏，如同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万幸的是，连同弟弟在内的几个孩子都没有大碍，受得只是皮外伤。就在卜维珏松了一口气时，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脊背。原来刚才他光顾着查看别人的伤势，却没有发现自己误打误撞，竟来到了村子当中的禁忌之处：西边的那间土坯房的院子当中。
当其他孩子发现自己的处境时，也都吓得慌了神，毕竟他们的长辈也对他们叮嘱过类似的事情。于是孩子们无视了正在流血的伤口，忽略了刚刚传递到大脑的疼痛，一个个健步如飞的跑了起来，尽可能的想要逃离这个传闻当中恐怖的地方。
看到车子冲进了那样的地方，围观的小伙伴们也都放弃了救援的念头，他们和那些从院子里逃出的孩子一样，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落荒而逃，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卜维宇也想赶紧跑路，但他现在必须陪在哥哥的身边。原来在刚才的车祸中，卜维珏为了不让身后的弟弟受伤，没有选择用车身的侧面承受撞击，而是直接让自己的车头位置硬生生的接下了这次碰撞。
虽然弟弟确实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代价是卜维珏的伤势要比想象中严重得多，竟然疼得一时无法行走，只能坐在原地休息，等伤势稍缓再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