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张子云，你能说说你那时为什么不告而别吗？”黎阿蛮突然歪着头一脸认真看着我问道。
我心中一惊，这是我一直害怕被她问到的问题，因为答案会显得我很怂。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也不好意思说谎，说道：“那就要先说说在我眼中你是什么样的了。”
黎阿蛮给我夹了一整碗烤好的肉，说道：“说吧！”
我也很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我眼中的你啊骄傲又敏感，有点可爱但又很勇敢，单纯善良但是又有点愚蠢，而且啊除了学习，啥都没开窍。”
黎阿蛮说道：“怎么听着都不像好词啊？”
“你看你小气了不是，你要听我说完先吧。”我解释道。
黎阿蛮双手托起下巴，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样子，看着我说道：“你赶紧说吧，我不打断你。”
我说道：“刚认识你那会，你身上总是自带一股傲气，有点清高，我跟人打听才知道，你之前因为成绩好还跳过一级，要是有这智商我也骄傲。那时你走路从来目不斜视，总感觉你跟那电视剧里的观音菩萨似的，反正你每次出现我视线中都好像罩了个金钟罩，不去理会一切凡尘俗事。
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只是比较敏感，你总是在躲避那些关注你的眼神，议论你的声音，因为你知道自己看见了听见了就会在意，所以故意装作看不见听不着。
你肯定想问我是怎么发现的呢，因为我发现你除了苗苗，好像没有其他朋友，你几乎不主动维系一段关系，哪怕是你最好的闺蜜，看到她和别人玩得很好的时候，你就主动退出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点社恐。
但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又不无聊，内心世界太丰富，我看过你画的那些可爱的动物还有卡通小人，之前我以为好学生不会上课开小差呢，结果我发现你的排遣方式比我们还丰富，上课开小差的次数并不比我们这些差生少。
那时我就觉得这个女生还真是可爱，你给自己建了个童话世界，在里面玩得不亦乐乎。
还记得有一次我们上完晚自习在外面疯闹，具体是干了什么我忘了，然后班主任第二天调查是谁干了坏事，叫了好几个人出去询问，你也被叫出去了，有一个人向班主任打了小报告，然后我们几个被抓出去罚站了半天。
后来背后有人议论是你打了小报告，我知道不是你，是我们自己被班主任套出了话来，然后你还写了一篇作文，大概内容是老师让学生举报他人的行为是不对的，具体的我忘了，但是我知道你是在用这种方式跟老师对抗，语文老师还给你的作文当做了范文。
还有一次你在作文里写语文老师，写得特别真实，把他令人讨厌和惹人喜爱的点都描述的特别形象，然后也被他当做了范文，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生也太勇了，直接刚老师，还让老师没啥好说的。
我那时候总欺负你，也从没见你发过脾气，最多大声叫我名字，或者生闷气，脾气真好！
有同学讲一些内涵段子你也听不懂，收到情书你还帮人家改错字，又傻的有点可爱。”
听我说完，黎阿蛮头稍微往前伸了点，盯着我问：“张子云，你上学的时候不会喜欢我吧？
其实那时的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跳级不是因为我聪明，是因为我上面还有个姐姐，我跟着她把很多课程提前学了。
我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是因为胆小，害怕别人欺负我，我在作文里批判老师，是因为当着老师的面我不敢争论。
小学的时候我考100分，老师总是夸我勤奋、努力，另一个同学考99分，老师就说他聪明但是太粗心，然后我就故意考99分，老师却说让我再努力一点。
后来我就觉得，是不是我一直都太认真了，所以老师觉得我不够聪明，我就故意上课时发呆、画画、做其他的，但是老师根本不在意我，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我没想到你竟然注意到了，其实我就是后来老师说的那种人，表里不一的人。”
我赶紧端起酒杯说道：“这世上有几个表里如一的人呢？人最难做到的就是知行合一，不要贬低你自己。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打断我！”
黎阿蛮故作生气地靠到椅子上，笑着说道：“我没打断你吧，你都讲完停顿半天了，再说了，这些跟你不告而别有啥关系？”
我回答：“当然有关系，因为你在我眼里是单纯美好的。”
“我还是不懂这层关系。”黎阿蛮摇摇头说道。
“因为我不敢面对你，我心虚，我怕因为我玷污你的名声，我怕影响你中考。”我说道。
黎阿蛮惊了一下，夹起块肉就往嘴里塞。
我见她低头吃着烤肉就继续说道：“那时好像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吧，大家都挺紧张的，天气又热。然后那天上学时你把长发剪了，走进教室大家都在惊叹。
我知道你是为了节省打理头发的时间，我能感受到你备考的紧张，对于你们成绩好的同学，考试是件有希望的事，所以都很积极，而我这种本来就学不好的，考试对于我来说反而没什么，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混日子。
有天晚上，我听到隔壁寝室几个男生说什么要约你去小树林之类的话，拿你编黄段子，听到这话我能忍吗，我就跟他们打起来了，后面就变成了两个宿舍打架。
然后我受了点小伤，被我姥爷接回去了，后来我爸妈也赶回来，他们非要到学校弄清前因后果，想求老师给我一个考试机会，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说我不想读了，再读下去也没用了，同龄的孩子已经准备高考了，而我还在中考，他们想清楚后就去给我办了退学。”
“如果他们讨论的是别人呢，你会去打架吗？”黎阿蛮抬头质问道。
我给她倒上酒，故意用轻松一些的语气说道：“你别多想，跟你没多大关系，本来成绩就不好，也不乐意学，迟早也要退的。”
“但是你不打架至少可以顺利毕业，万一运气好考上了呢？”黎阿蛮带着责备的语气，我知道她是在责备她自己，如果我不说清楚，她会跟自己一直较真下去。
我说道：“你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来跟你告别了吧，你肯定要刨根问底，然后跟我妈一样劝我回去考试。”
“那你有后悔过吗？”黎阿蛮问。
我说：“不后悔！”
她两个大眼珠子瞪着我，好像在质问我为什么口是心非，之前每次不写作业，她也是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心虚。
我疑问道：“你说哪件事？”
她说：“还有哪件事，当然是你辍学的事。”
我说：“没学历确实后悔过，毕竟不好找工作嘛，但自己选的，也没有什么，现在不挺好的吗？”
“那你说的是哪件事？”她问道。
女人总能拿住你说话的漏洞，然后刨根问底。
我说：“我以为你问打架的事嘛。”
她问：“打架不后悔那你为啥心虚不敢面对我？”
我说：“你看你又较真是不是？”
黎阿蛮身体往前挪了一点，靠近我，严肃地盯着我的眼睛，带着些许压迫感，她用命令的口气平静地说道：“回答我。”
不知是不是酒精上头的作用，她的步步逼问让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
我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杯底接触桌面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仿佛在给我加油打气。我大声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说完我发现隔壁几桌都在回头看着我，坐我后边桌的兄弟直接转过身，端起酒杯递到我身前，竖着大拇指说道：“兄弟，可以啊！”
黎阿蛮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到答案的满足感，我或许不懂黎阿蛮，但是我懂女人，我看得出这是她在等待的答案，她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虽然没有露出什么开心或喜悦，仿佛在挑衅我，又像在调戏我。
看着她略带得意的表情，却令我生出了一份勇气。
我一手拉起黎阿蛮的手腕，一手牵起狗子，开始往回跑。
我决定了，我要跟她表白！
我能感受到烧烤店的食客们在起哄，能摸到黎阿蛮加速的脉搏，更能听见自己早已按奈不住的心潮澎湃，狗子跑得比我还欢乐。
跑到天桥上，黎阿蛮爬完楼梯跑不动了，她把手从我手中挣脱，趴到栏杆上，喘着气问道：“张子云，你要干嘛？”
我指着天桥下的车流说道：“阿蛮，你看下面，马路上的汽车来来往往，有没有一种穿梭时空的感觉。”
黎阿蛮被天桥下的美景吸引着，这是城市最美的夜景，此刻都印照在黎阿蛮的眼眸里。
我看着黎阿蛮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想要穿梭时空，回到初三那一年，秋天一起清扫学校落叶的时候，冬天一起打雪仗的时候，春天花开的时候，夏天你剪断长发的时候，回去把那些美好的瞬间拍下来。”
黎阿蛮回头看着我，我继续说道：“我经常做梦，梦到地震那一天，梦里变成了汶川的某所学校，我带着你向楼下逃生，跑到操场上一回头，手里牵着的你不见了，然后身后的大楼瞬间倒塌，我就会被惊醒。”
黎阿蛮笑着说道：“你梦里都不盼着点我好。”又转身看向街道。
我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天你走进酒吧，我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来你吗？
因为我在梦里见到过，你总爱穿白色的衣服，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着白色的衣服，后来我总回忆，为什么我对那天的你总是记忆犹新，我在讲台上，你坐第一排，你转笔的动作，你的表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能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黎阿蛮转身想要说些什么，我继续说道：“我从初中就一直喜欢你，虽然我那个时候很怂，只敢暗恋，但是你看，老天爷又让我遇见你了，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怂了，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对其他女孩说过这样的话。
‘我喜欢你’这样的表白像是小孩子说的，而且当面说出来真的挺尴尬的，但是这句话是我十多年前就想说的，现在就当下面的车流将我们带回了过去，黎阿蛮，我喜欢你，你可以给我一个向前走一步的机会吗？”
黎阿蛮呆呆地望着我，两只手垂下去，站得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各种彩色的霓虹灯在她眼中闪烁。
我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离她很近，可以感受到她向外扩散的温度，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清甜的香水味，我紧张得呼吸都变得滚烫，只要伸手我就能揽腰将她搂入怀中，可以把她壁咚在天桥的栏杆上，弯腰就能亲吻到她薄薄的嘴唇，但凡换任意一个女孩子，我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克制。
“张子云，”黎阿蛮向后轻轻退了一步，说道：“十多年前的黎阿蛮愿意接受你刚才的表白，但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刚见面三天的黎阿蛮。”
现在变成我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了吧，黎阿蛮一句话比冲凉水管用，瞬间就不热了，而且还刮来了一阵凉风，竟让我感到有些冷。
黎阿蛮说道：“张子云，你今天说的话让我很感动，谢谢你。我就当是你喝多了说的醉话，来深圳这么多年了，能再遇到老朋友我很开心，我现在失恋、失业，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我知道你可能带着过去的滤镜看我，但对于现在的我，你并不了解，同样的，我也不了解现在的你。而且我们都成年了，还要考虑家庭、父母、未来规划，我的婚恋观你知道的，我可能不会是你最合适的伴侣。”
“那还是朋友吗？”我问道。
她回答：“当然，我需要朋友。”
我拍拍脑袋：“哎呀，好像真的喝多了，有点头晕。”
黎阿蛮说道：“那赶紧回去吧，你住哪？”
我说：“跟你一个方向，我先送你。”
送黎阿蛮回家后，我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想着黎阿蛮拒绝我的样子，大概也是预料之中的，是我自己鲁莽了。
初夏的深圳，夜晚风很凉快，我慢跑着回家，进小区大门的时候被保安拦住，让我扫场所码。刚好手机没电，这保安较真，说他有充电宝，于是我坐在保安旁边充起了电，跟他抽了根烟。
这保安一口地道的湖南话，问我是不是压力太大，这么晚还跑步。我说是啊，要赚钱，要讨老婆。他问我是不是失业还是失恋了，我说失恋了，他说难怪一股酒味，上次有个小伙子也是喝完酒跑步，痛风犯了，还是他给叫的救护车。
我问他这份工作怎么样，他说现在压力太大，都不敢打瞌睡。
我问他能有什么压力，他说现在要监督大家扫码，要是刚好漏掉的哪个阳性了，他要担的责任可就大了。我仔细想想也是，刚好电话开机了，就扫了码进去了，我也害怕痛风。
刚一进门，一个声音传来，给我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你怎么才回来啊？”
说话的是我的发小张涛，他正穿着我的睡衣，躺在沙发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旁边放着散开的行李箱。
我打开灯对他吼道：“你你……你怎么不开灯啊，要吓死我啊！”
他说道：“你还说我啊，我打你电话不接，发微信也不回，去酒吧找你，那个小弟说你跟妹子约会去了。太重色轻友了吧，我前两天才跟你说过我要过来。”
我说道：“唉，我说怎么今天运气不佳，你一接近我就倒霉。”
“你肯定是搞不定人家就想赖在我头上，兄弟我正闹离婚呢，能不能有点同理心！”看张涛一脸颓废的样子，想必确实闹得挺严重。
他跟她老婆好像是去年元旦闪婚，到现在酒席都还没办呢，我这个发小都没见过他老婆长啥样，一年多就闹离婚了，跟闹着玩似的。
我突然想起了他之前跟我说过的话，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老婆跟我念过同一所初中？叫什么来着。”
张涛啃着香蕉说道：“李菁苗，她初中就是你后来转学去的那个学校。”
我赶紧问他要照片，李菁苗，就是黎阿蛮闺蜜的名字，这世上难道有这么巧合的事？
张涛打开手机捣鼓了半天，然后尴尬的对我说道：“她把我给拉黑了……”
我说道：“你自己老婆的照片你都没有吗？难怪人家要跟你离婚！”
他回道：“我这不是吵架给手机摔了吗，刚换的手机。”
我翻了翻他的朋友圈，总共只发了5条，最新一条是结婚证封面，果然“真男人”从不发朋友圈。
他一脸疑问地问我：“唉，不对啊，你要我老婆照片干嘛？难不成你想捡漏？”
这人真是从小就脑回路清奇，我抑制住想要揍他的冲动解释道：“今天跟我吃饭的就是初三同学，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
张涛一脸八卦：“哪个？”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是我上高中时你还让我打听过的那个？叫黎黎什么来着？我好像是听我老婆提过。”
我说道：“黎阿蛮。”
“你小子够痴情啊，这么多年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张涛说着从冰箱里找了点吃的，又找了几瓶啤酒，准备跟我好好喝一喝，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