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切了块蛋糕递给黎阿蛮,说道:“我可不是宰熟客的无良商家,这酒本来我想请你喝的,但是被别人抢先买单了。”
黎阿蛮刚喂进嘴里一小块蛋糕,轻轻舔了下嘴唇,鼓着腮帮子,歪着脑袋问道:“嗯?谁?”
“一个男的,挺帅的,北方口音。”我说道。
黎阿蛮手里的叉子正撅开一块奶油,听我说完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中的蛋糕放下,身体稍微向后靠了靠,手指扶在酒杯上,眼神盯着蛋糕,然后慢慢上移,看向我,“他为什么找你?”她问道。
重音落在“为什么”三个字上,显然对“他”是谁已经明了。
“首先声明,我绝对不会干涉你个人私事,其次,虽然同为男人,但我的立场绝对站在你这一边,另外,无论他在我这消费多少我都不会为了钱屈服于他的!”我赶紧解释道。
黎阿蛮抬头望着我笑了,然后又看着那两瓶酒,说道:“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然后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我疑惑道:“嗯?”
她望着我说:“我是说他一般是不会作出这样的消费行为的,他是一个很理性的人,花1万块买酒喝不如花一万听个股票课程的那种。”
“可能觉得对你有些亏欠吧,男人嘛,都是失去才知道珍惜。”我说。
黎阿蛮说道:“其实我认为在男女关系中没有谁占便宜谁吃亏这一说法,感情双方的付出是等量的,要说女生的五年一定比男生的五年更珍贵吗?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自私了,他对我一直很不错,人家不过是想要个孩子,可是转念一想,我总不能因为对一个人爱慕或者感恩,就拿孩子来作为报酬吧。
而且我实在没有养育一个孩子的勇气,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他会模仿我,会学习我,他的一切行为都映射着我的灵魂,我会害怕在他身上看到我自己最怕被别人看到的那部分,我也害怕自己接受不了他是一个十分平凡的人,我既害怕这个社会伤害他,也怕他会伤害这个社会。
这就是我不愿意生小孩的原因,我认为他应该是能懂我的,当我发现他懂不了的时候,我就决定了离开。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在我这是改变不了的。”
黎阿蛮难得向我透露心声,她的语气很缓和,讲话一直都是慢条斯理的,只不过这段话有些我听懂了,有些听不大懂。
我突然想起初三的时候偷看过她的日记,那时候我觉得她的日记写得像诗歌一般,有些超出她年龄的深奥,那些诗歌和她温柔的外表正相反,充满了黑暗和批判,好像她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不敢为人所知的秘密,甚至连写日记都只能用暗喻,不敢正面提及。
“有的人做错了事会想方设法弥补,不一定是指望你能真正原谅,可能只是为自己求一个心安。不论在你眼里他有错没错,但是看着你关闭公司,搬家,他会于心不安。
如果他一直背负着对你的不安,你的离开就不是对双方的成全,而是用一种更牢固的网把你们两人都囚禁在了里面,既然你决定向前走,就要把前尘往事断得干干净净。”我说道。
她抬头看着我一会儿,笑着说:“看来还是你们男人更懂男人。”
我说道:“我这么说也是有私心的,但你肯定能明辨是非。”
“张子云。”黎阿蛮轻轻叫了我一声,然后托着腮帮子望着我微笑,她那双水灵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像看穿了我,像在看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又开了瓶啤酒,举杯说道:“你这样盯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黎阿蛮一口喝完了剩下的鸡尾酒,对我说道:“张子云,你店里有驻唱吗?”我才知道刚才她看的是我身后的小舞台。
我回道:“现在淡季,只有周末节假日有驻唱,你想唱歌吗?”
黎阿蛮笑道:“我五音不全,从来不唱歌。”
“那你等着,我给你唱。”我交代店长拿几瓶软饮给黎阿蛮,然后拿着吉他走到那个舞台上。
黎阿蛮靠在椅背上看着我,狗子趴在她腿上竖着耳朵也望着我的方向。
我唱了一首陈楚生的歌曲《姑娘》。
我曾多少次梦见你啊姑娘
梦见你那美丽的笑脸
看着你的信件唱着你的歌
歌声是那么样的凄凉
我曾多少次梦见你啊姑娘
梦见你那美丽的笑脸
太阳为你燃烧
月亮为你升起
星星它为你眨眼
……
吉他是我刚出来社会时跟工厂里一位大哥学的,那时住在工厂的宿舍里,我跟大哥住上下铺,刚进厂时大哥劝我回学校好好读书,因为他就是初中没读完就出来社会了,再想回学校已经来不及。
大哥每天下班都要练一会儿吉他,久而久之我就跟着学会了,后来他孤身一人背着吉他去了横店当群演,说想要为自己的人生闯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19年的时候我在一部很火的电视剧里看到了他,是一个戏份不算少的配角。
我们这一生遇到的人多,可是有缘份的少之又少,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能让你记得住名字或相貌的的会有多少人呢?能长久地保持联系的人更少,称的上朋友或者知己的也只寥寥数人吧。
我望着黎阿蛮,弹着吉他唱着我学会的第一首歌,那时候我每天都心心念念着这位姑娘。
缘分多么奇妙啊!
歌还没唱完,黎阿蛮的前男友过来了,是我提前给他发了消息,走之前我加了他的微信。
他走到黎阿蛮面前,坐在我之前坐的位置上,狗子兴奋地从黎阿蛮身上跳下去,对着男人摇头晃脑,尾巴甩来甩去十分高兴的样子,男人也摸摸它的头。
黎阿蛮看上去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早知道男人会来。她们两人一狗看上去十分和谐,像真正的一家人。
两人说什么我听不到,全程没有激烈的言辞,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像是两个好朋友之间正常的聊天。唱完一首歌后,另一桌有个客人主动上台点了一首粤语歌,我弹着吉他给他伴奏。
音乐确实是引流法宝,不一会儿就吸引过来两三桌客人,店里开始热闹了起来。
我时不时地望向黎阿蛮,直到看到她收下了男人递过来的银行卡,我心中的石头才落下,因为这意味着,她和他算正式了断了。
我把舞台交给了喜欢唱歌的客人,自己在吧台假装忙碌,直到看到他们俩起身走到店门口。
黎阿蛮伸开双臂,两人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男人转身离开了。这么平和的分手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我竟然连分手都羡慕了。
黎阿蛮转身走进店里,对我打招呼道:“张子凡,想吃宵夜吗?”
我赶紧把手上的托盘推给小张,点点头,是真的没吃晚饭,饿了。
我让店长给黎阿蛮把酒存起来,然后对黎阿蛮说道:“附近有一家人气很旺的东北烧烤,去吃吗?”
黎阿蛮让我带路,酒吧出去走200多米,过个天桥,然后再走四五百米就到了,老板是正儿八经的东北人,热情好客,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十分魁梧,开口就是浓郁的东北味,听着十分亲切。
老板给我们收拾了一个刚空出来的桌子,摆上烤盘,转身就又去招待新的客人了。
我问黎阿蛮还记不记得初中时期的同学,她说除了自己的闺蜜,其他人基本没有联系了。
“有一次回老家的时候,在往返县城的巴士上遇到一个女生,她一直盯着我看,然后我礼貌性地跟她笑了笑,她走过来叫了声我的名字,当时我特别尴尬,甚至她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后我都没想起来她是谁,就是那个彭妞妞你知道不?
后来我翻初中毕业照才想起来她是谁。还有好多同学们的名字跟相貌我已经对不上号了。”黎阿蛮说道。
我说:“我记得彭妞妞,好像是写得一手正楷字,班里的黑板报经常让她写。你那天见到我时不也没认出来吗,上学时你都是心无旁骛的学习,不像我们光打听八卦,一点心思都不用在学习上”
“哎,张子凡,你说说那时候的我呗。”黎阿蛮一脸好奇地望着我。
“那得边喝边说了,你想听我的主观看法还是同学们的客观描述?”说着我让老板上了4瓶啤酒。
黎阿蛮笑着说道:“你都给我讲讲。”
“那我先说同学们的哈,那时候男同学都觉得你高冷,不近人情,但是单纯善良,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人暗恋你。然后女生呢好多都对你羡慕嫉妒恨。”
黎阿蛮惊讶道:“不会吧?我感觉我那时候在女生中人缘挺好的,大家对我也还不错啊。”
“我记得有一天早上你哭肿了眼睛来上课,那天就有人在背后说你被班主任骂了,说什么平时都是装的啊之类的,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骂了那几个女生。结果后来班里就开始传其他的。”我说道。
“我记得这个事,晚上班主任去查寝,有几个睡下铺的女生在疯闹,班主任把其中一人错认成了我,然后指名道姓地对我骂,说我表里不一,平时表现很乖,晚上在寝室发疯。然后睡在上铺的我本来快睡着了,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也找不到人解释,就哭了一晚上。
我也想不通黑灯瞎火的老师认错人了就罢了,为什么要对人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表里不一这个词对于那时的我,杀伤力真的很大,尤其出自我尊敬的老师口中。
还有一次历史课,我上课走神了,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没答上,然后历史老师就对我一阵数落,甚至还说道你们姓黎的祖上有什么厉害人物吗?骂人也不带骂祖宗的,我那时特别不理解。
这两件事对我造成的阴影挺大的,后来我甚至有些厌学,所以高中也没选择我更擅长的文科,而是选了理科。”黎阿蛮说道,眼里都泛起了泪花,看得出她一直为这些事感到委屈。
我笑道:“那个历史老师我记得的,当时班里几乎所有人都被他数落过,他这人说话特刻薄,还爱人身攻击,特别爱给人找祖宗,而且喜欢找历史上那些名声差的,好多人被他骂哭。
我记得他还说我不仅长了对猪耳朵,还带个猪脑子。”
黎阿蛮笑着说道:“不提他们了,其实初中大多数时候还是美好的。你还记得08年的大雪吗,操场上的积雪都到膝盖那么高了,校长要把雪清理掉,然后大家都跑出来抗议,后来学校给了一个下午让我们去操场上玩雪。
结果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把操场清理干净了,雪都不够大家玩的。”
“我还记得我把教师窗台上的雪都攒起来,用来扔你,给你白色棉袄弄脏了,然后刚好碰到你爸给你送东西过来,被你爸狠狠教训了一顿。”我说道。
黎阿蛮惊讶道:“还有这事,你还被我爸教训过?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08年真的是让人记忆深刻的一年,又是雪灾又是地震,那时觉得十几岁的我们突然把百年一遇的灾难都经历了。
地震那天好像是下午第一节课,都挺困的,然后教学楼摇摇晃晃,我以为是坐我后面那个男生在踢我凳子,刚想回头说他,突然有人喊道地震了,然后不知道是谁拉着我就往外跑,楼道里挤满了人,我就看着一只手死死的拽着我,然后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
我说道:“走到一楼就被人挤开了吧?我好不容易英雄救美一次,你居然不知道是谁,哎,太伤心了,跑到楼下我一回头发现拽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还给我吓一跳。”
“真的是你啊?我当时觉得是你来着,但是我想着以你的性格,后来肯定要跟我炫耀才对!”黎阿蛮一脸的惊喜的样子。
我说:“那还不是后来发现拽错人了,给我整不自信了嘛。再说那种情况下,光剩紧张了。”
黎阿蛮举起酒杯倒满了酒,对我说道:“也算共同换患过难了,来吧!为我们的革命友谊干一个!”
我无奈地笑笑,举起酒杯,心里回想起地震那天却有些害怕。我们距离四川不近,只是感受到了一点点地震波,教学楼摇晃了几下,没有受灾。
可是那天我拉着黎阿蛮下楼,楼道里人挤人,还有好几个同学被踩伤,我回头发现手里牵着的不是黎阿蛮时,那一瞬间仿佛天旋地转,脑子一下就空白了,听到人群里发出几声尖叫,说有同学被踩伤,我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却被老师赶回到操场。
我在操场焦急地等待着,就觉得黎阿蛮这种没什么运动细胞的,升国旗都会低血糖晕倒的人,哪里会逃生,直到看到她平安地出现在操场,我才松了口气。
看着正坐在我对面烤肉的黎阿蛮,我突然觉得时光真的很美好,它绕了一圈又把想见的人带回到我的身边,她还能吃能喝,还能像从前一般笑得天真无邪。
我记得以前不知道在哪看到一句话,说大多数人的终身伴侣都是在18岁之前认识的,认识黎阿蛮的时候她15岁,我18岁。
现在她29岁,我32岁。
我举起酒杯说道:“干掉哈!让我们一起告别过去!感谢过去!”
黎阿蛮在我的注视下干掉了一满杯酒。
我们点了一大盆肥牛,还有些其他的肉,烤了整整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