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末
周末两天，林大勇和蒋丽早已将林芝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上午她就安分地待在家里学习，下午等他们回来吃饭后再一起出去摆摊。
其实出不出去都无所谓的，林芝对于外界并没有太多的探知欲，不过林大勇和蒋丽觉得需要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这万中无一的女儿，强烈要求她下午过去和他们一起。
早上六点钟，林芝从闹铃声中醒来，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穿上一直放在床尾正中间的拖鞋，穿上放置在同一方向的椅子上的外套，沿着蒋丽贴在墙上的标志到了洗手间。
林芝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刷牙洗脸之后又慢慢地杵着盲杖到了客厅的餐中前，为了方便林芝找方向，餐桌安放在靠近洗手间的右边靠墙的位置，林芝顺着标签从洗手间直走出过去就能到。
今天的早餐是一瓶牛奶和一个手撕面包，牛奶已经插了管，林芝拿起来就能喝到。
吃完早餐后，林芝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用盲人特制语音手机打开音频开始听课，这一次她听的是英语课。
林芝在乡下读小学初中时几乎就没有开口说过英语，或者说也没有人能够跟她对练学习，就连他们初中英语老师的读音都不是那么标准，所以林芝一直学的都是哑巴英语。
纯正标准的英语句子飘荡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林芝半瘫在椅子上认真听着视频里老师的讲解。这么多年坐在书桌前辛苦学习，导致林芝目前已经得了轻微腰肌劳损。
下午，林大勇先回来了，他匆匆吃完饭后又去换蒋丽回来吃饭。林芝则等着蒋丽吃完饭后再跟她一起出去。
去往水果摊的路林芝还不是很熟，只能任由着蒋丽带她前去。
路上经过的人要是认识蒋丽的则会跟她说句话，间或着对着林芝姣好的面容叹声可惜。不认识的路人则是看见母女两人就远远避开，如果可以那林芝倒真愿意路过的人都是陌生人。尽管大部分人都不带恶意，但是林芝仍然觉得这些同情的话语不啻于鱼头汤里不加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过蒋丽对于这样的目光却是习惯得近乎享受，她对于附近居民的年龄、职业、家庭人口了如指掌，和他们言谈甚欢。大概对于蒋丽来说，被同情相比于被忽略也就不算什么了吧。
现在是南方的九月了，但是似乎广市还依然停留在夏季，一路上尽乎是烦人的闷热。间或着林芝还能听到人们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噼啪噼啪噼啪”。
因着蒋丽时不时留下和人用着不甚熟练的粤语攀谈的行为，使得原本15分钟的路程走了半小时才到。
一到摊子上，林芝便被蒋丽安置在阴凉干燥的地方坐着，虽昨天刚下了一场雨，幸得今早太阳给力，烘烤得地上不显潮湿。
林芝坐在一个靠背的椅子上，紧闭着双眼，自从被医生诊断失明后她就再也没有尝试过睁开眼皮了。现在她听着菜市场里人们吆喝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闻着榴莲的味道，远一点的鱼腥和肉腥味，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夏日里人们的油头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蒋丽冷不防看到女儿这副漠然如同雕塑的面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急着招待客人，急忙小跑过去林芝身边，小声询问：“芝芝，妈妈给你播放音频听书好吗？”
从小这个女儿就不怎么让他们夫妻操心过，失明之后，他们对她的关心才渐渐多了起来。但林芝大部分的事情他们也都插不上手，路走过三、四遍她就一定能记住，学业方面更是不用他们操心，他们为此不知道有多自豪有这么一个能够给他们脸上增光的女儿。
“嗯，妈妈你给我播放最前面的那本书就行了。”林芝点头，她昨天晚上就用语音搜索出了一本书添加进书架，就是为了今天利用这些时间听一遍。
蒋丽听罢便仔细地先在身上擦了擦手，才拿起林芝的手机给划到听书软件给她播放。蒋丽小时候也在乡下的小学念过几年书，后来因为弟妹大了需要人干活养家，便辍学了，直到二十一岁才从娘家的老黄牛变成婆家的老黄牛。
现在能有机会跟着丈夫女儿在城里定居做个小买卖对她来说可是老鼠进了米缸--幸福多了，因此她对现在的日子很是珍惜。
“哎呀，老板娘快点来帮忙找钱啊，你老公算的太慢了！”顾客看见蒋丽还不回来帮忙，有些着急地喊道。林大勇虽然也上过小学但是数数很慢，母女两个经常调侃幸亏林芝没有遗传到父亲的基因，不然那就没救了。
听闻这话，蒋丽也顾不得林芝太多了，只好把耳机拿出来给女儿戴上，又几步上前接过客人手中挑选好的水果，拿起称就开始称量，夫妻两人现在还是用的传统的杆秤。
见此，顾客也不由地提醒两人去买智能秤，实在是这样太慢了还不精确。
林大勇蒋丽有些抓瞎，两人也不知道哪里有智能秤卖，于是又去询问顾客，得知不远处那家大型超市就有不由得就高兴起来，还忙塞给顾客两个橘子当谢礼。两夫妻搬到这里半个多月以来还从来没有进去过那家超市，实在是因为乡下人进城总有些可见的胆怯。
周日，魏言初从刺眼的光芒中惊醒，这一夜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如同百鬼夜行朝他生扑而来，现在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像是被火车碾压了一般稀碎疼痛。
他睁着眼看着头顶空无一物的背景，沉思片刻，起身穿着拖鞋进去洗手间开始洗漱。
浴室里空间大的空旷，魏言初站在花洒下任由着大水冲刷自己身上的尘土污垢。他闭着眼，这会儿什么也没想，于是感觉到水滴从他的头顶流过脸颊，间或着恋恋不舍地贴着他的身体落在地砖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魏言初走出浴室，晨风把他的发丝鼓动，散发着隐约可见的丝丝凉气。
吃完午餐后，魏言初给叶庆和蒋铭志发了个消息，告知他们今天不要过来后，就拿着钥匙出了门，他现在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想换个环境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现在将近下午3点了，客人们稀稀疏疏地渐渐散去，蒋丽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林芝身边，膝盖上还摊着一团毛线，这是她用来打发时间的利器，竹签子在她手中灵活地扭动着，就渐渐成了一件坎肩，这是她给林大勇织的。
林大勇则在水果摊前挑选着水果，看到或摸到哪一个水分不多了或者长得不好的就挑选出来削皮切块用醋腌酿。
这时林芝已经默默地给音频按了暂停键，她只愿意在这样安静中又带点嘈杂的环境下坐着，什么也不想，就静静发呆。
今天天气很好，云朵懒洋洋地飘荡在自己的领域中，阳光透着微蓝，轻柔着抚摸少女侧边脸颊，或许这抚摸有些过了火，使得女孩白皙的脸颊泛开了一层红晕。女孩两腿并拢乖巧地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握着手机，脸上还带着平常魏言初见惯的笑容。
魏言初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到这边时，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幕,井然有序的市场，嘈杂的人们和恬静坐着的少女。
耳边传来人们稀稀疏疏不甚热烈的讨论，偶尔还有车辆引擎轰鸣而过的声音，时间在这时好似被人为拉长了一般，恍惚之间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然后，咫尺之间，魏言初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和少女的呼吸应和了起来。
“阿姨，给我来两斤芒果。”魏言初走到水果摊前对蒋丽说道。空气中有一股清淡的青松香味。
蒋丽抬头一看，认出了魏言初是林芝的同桌，审视地盯了他片刻，很是惊喜：“你不是芝芝同桌嘛，要芒果是吗，阿姨给你拿，芝芝，你同桌来了。”又转过头去喊林芝。
林芝还在想刚刚那股传来那股青松味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白了，她的指尖抠了抠那细软的嫩肉，听话地站了起来，不过也没动，毕竟这里是杂物众多的水果摊。
“林芝，是蒋铭志那小子想吃芒果了，让我来买的。”魏言初看着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清淡面容，隔着一个水果摊不知怎么地就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怪异的话，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你家的芒果看着还挺新鲜的。”
林芝诧异地点了点头，不过此时蒋丽已经把芒果装好了，还制止了魏言初微信付款的动作：“同学，给，你的芒果，今天的芒果是阿姨送你的，可不能给钱啊，就当是谢谢你平常在学校那么照顾我们芝芝了。”
一旁的林大勇也帮腔道：“原来你就是我们芝芝的同桌啊，那可不能接你的钱，不然叔叔阿姨成什么样了。”
魏言初看着林大勇蒋丽真诚质朴的表情，再看着在一旁但笑不语的林芝，顺从地接过装好的芒果，说道：“那今天的水果我就接着了，谢谢叔叔阿姨，那叔叔阿姨林芝，我就先走了。”
回到家里，魏言初坐在沙发上看着被他摆弄的整整齐齐的芒果，眼里的光芒在白炽灯的照耀下越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