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误解
魏言初又被噩梦惊醒了,他的枕头和盖着的被子都被汗浸湿,他手撑着床垫靠坐了起来,汗水从他的额头滑到下巴,他怔怔地睁着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梦中眼球发白的男子提着沾血的刀狞笑着向他逼近,他们包围着他,一层又一层,像是在驱赶猎物般将他逼近火源。
魏言初猛地喘了口气,胸部起伏不定,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漆黑,像是在做一场不动声色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他可能睡过去了,又或许没睡。
他踏着沉沉的脚步走到教室门口,看着座位上正听着耳机的林芝,心里不免有些迁怒,明明她柔弱地无缚鸡之力,但他总觉得她也会在某一刻变成他梦中那个提刀的中年男人,一样的面目可憎。
魏言初很清楚自己那无理由的可笑的心理来源,但他的愤怒无法被他的清醒所化解,他明白自己将林芝与那人混为一谈的不妥,可他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时刻蚕食着他的内心,而遇见她后更加严重了。
魏言初的双手不断地扣紧再松开,他生气地抓了抓门板,目光灰暗地瞥了林芝一眼,转身离开不顾后面班长的诧异的叫声。
早读课结束,魏言初都没有回来。
前面坐着的叶庆和蒋铭志也离开了,这个角落很安静,林芝翻了翻书,可以听到很清晰的指甲滑动书页的声音,往常这个时候她听到的是魏言初不耐烦地轻斥蒋铭志那懒懒的声音。
第二节课后通常会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萧晴来找林芝,“芝芝,我们学校后山桂花园开放了,我们也去闻闻花香吧!”
林芝顿了顿,放下书,迟疑地抬头道:“我就不去了,你好好去玩吧!”她要去的话萧晴还得分神照顾她,这太麻烦她了。
萧晴当然知道她的顾虑,于是她走到林芝旁边,拉着她站起来,挽住她的胳膊,开心道:“就这么定了,我们快走吧!”
林芝无奈地被拉着走在她侧后方,墨镜和盲杖都没来得及拿。
仲秋的桂花在熏风轻揉下,串串蓓蕾绽开了烂漫的香气,枝条繁茂,纵横交错,树叶稠密,彼此掩映,互相对称,郁郁葱葱。
上午的课魏言初向班主任请假了,他摆脱掉蒋铭志叶庆等人静静地躺在一颗高大的桂花树下,青青的草地柔软地将他包裹,犹如母体中的胚胎。
“芝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回来。”萧晴把林芝带到这里,这才想起还有东西没拿,涨红了脸着急地说道。
“没事儿,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哪儿都不去。”林芝安抚地拍了拍她。
“那我就先去了,我很快的,你就在这颗树下等我。”跑了没几步,她又转过身来不放心地冲林芝喊道。
“去吧!”林芝摆了摆手回应。
不远处是三五成群的学生在逛园,闹出来的声音不小,还有几个顽皮的初中部学生正轻晃着一棵不大的桂花树,惹得头顶上乳黄色的桂花瓣不胜烦扰地落下。
林芝站在桂花树下,仰着脸伸出手等待一枚小小的花瓣落在掌心。清风不解风情未将花瓣送来,似是有些累了,她依依不舍地缓缓将手缩回。她今天穿的依然是校服,不过未像其他女生一样穿着短裙,而是校服裤,裤腿底端露出白皙圆润的踝骨。
魏言初胸上的两颗纽扣颓废地散落着,玉色长颈不耐烦地显露出来,他剑眉紧蹙着将手心里捏湿的一枚乳黄色细瓣放入她将收回的掌心,他拧眉凝视着她,感觉头有点眩晕。
她知道这是谁,桂花香在此地馥郁地霸占整个空间,青松香却依然留有一席之地。
“谢谢。”林芝接过濡湿的花瓣感激地说,她墨色头发上还顶着一枚乳黄色的发夹,使得她白皙通透的脸颊也沾染上了生机。
看到她脸上碍眼的笑容,“你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吗?”忍了又忍,尽管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失礼,魏言初还是抑制不住地盯着她问道,他也不知道要从她那里得到哪种答案,但这话他必须要问出口,否则他每天对着这双紧闭的眼睛,对着她会疯掉的,他的内心现在充满了破坏欲。
林芝诧异地侧头对着他的方向,披肩长发舞起又静静垂下,敛住脸上的刚刚得到一朵花瓣的欢欣,一时之间并未开口。
“怎么不说话。”魏言初抬脚踏过刚刚落在地上的花瓣,长睫点落又飞起,目光焦躁凝视着她。
沉凝了片刻,林芝仰头嗅着这满树桂花香,淡淡道:“我此刻很满意。不过你问的是我的生活,我想,那得你自己去看。”
魏言初发出一声轻笑,拳头紧握着,垂下带着血丝的眼睛,目光落在正蹲下身体捡花瓣的林芝身上,“是嘛,听说你家是从农村来的啊,怎么,奖学金还不够治疗你的眼睛吗?不会是心疼钱吧,那你可以去医院让医生治好眼睛后再投诉医生治疗不当啊,这样手术费住院费材料费或许都可以免了呢!”他的语气轻缓,似情人的耳语,好似真的在好心给她提建议。
“我听不懂你再说什么,或许你应该冷静下来再跟我说话。”林芝将掌心收集到的桂花瓣轻轻抚平,如同她现在被魏言初几句话撩拨地皱起纹路的内心。
魏锡安的手掌心使劲抓着桂树枝干,冷笑一声:“你真的不懂吗?这不是你们这些人必备的野蛮人思维吗?”
“是,你说的都对,行了吗?”林芝站了起来,冲着紧盯着她的魏言初干脆地说道,白皙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杵着盲杖就要离开这里。
“难道不是吗?你们这一类人不都是这样吗?以自我为中心,自以为是,可笑又可卑!”魏言初捏着她的肩膀眼睛赤红地怒道,明知道她不是那一种人,但每次看到她那双眼睛,他总是不由自主将她跟那个人混杂在一起,他快要被自己的情绪逼疯了。
林芝感受到肩上的疼痛,眉头紧蹙着并未挣脱开他的手,她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这个在她入学时让她拉着袖子走下讲台的男生本意并非伤害她,他只是在找药,一枚能够治好他心理阴影的药。
林芝握住他捏在她肩上的青筋毕露的手,强忍着疼痛安抚道:“我想,我还有话没有说完。你能够先听我说吗?”
魏言初无力地任由着林芝握住他的手,这一刻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别人指路的盲人,顺从地跟随着林芝磕磕绊绊地走到桂花树后,那是刚刚他躲着的地方,也不知她是如何准确地找到这里的。
桂花树后是一片宁静之地,远处同学们的叫嚷声在这里消泯,林芝松开手,摸着桂花树坑坑洼洼的皮肤,“我确实抱怨过老天爷,我为什么会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
她靠着这棵树,仰头睁开眼睛,只是看到几缕光线在脑海里浮动,于是她闭上眼嗅着掌心的桂花,继而浅笑着道:“不过,我庆幸的是我失明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件事比失明更幸运了!”
“你。”魏言初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发自内心的苍白笑容。
“很奇怪是吗?”林芝轻笑着说,“或许你可以监督我,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假话,以及不是每个人都想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至少我并不认同我的生父生母将我带到这个世界。”
她的脸色白皙又深沉,桂花的金黄都无法将她的脸颊变得温暖。
“抱歉,你就当我发病了吧。”调整了下呼吸,魏言初瞥过被他捏过泛起褶皱的衬衫说道。
“没关系,就当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这个盲人的照顾。”林芝轻轻捻着手心里的花瓣,语气漫不在意。
魏言初怔怔地看着在阳光下恍若隔离云端的林芝,心里的沉重似乎被掀翻后又被覆上了一层。
静默了会儿,林芝扶着桂花树慢慢转向,“我该回去了,萧晴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魏言初伸手握住她纤巧的手腕,“我带你走。”就当是刚刚对她无礼的歉意吧,这样或许能够减轻一点他的负疚感。
“谢谢,不用,我的空间感很好。”林芝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帮助,实际上魏言初的问话确实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使得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远离他。
没等林芝走出去,萧晴便到了,她惊讶地看着双双从树后走出的两人,打量了下两人平淡的神色,忙上前扶住林芝,目露歉意地看着林芝道:“不好意思,是我带你出来玩的,却没有好好地陪着你。”
林芝握着萧晴的手一脸认真地笑道:“我又不是易碎的玻璃,你才离开一会儿,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打碎的。”只有魏言初听得出来这是在表达对他刚才语气的不满,他停留在原地看着两人。
“嗯,好吧,我说不过你。”萧晴放弃和她交流,向魏言初点了下头后扶着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魏言初落在后头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眼底情绪起伏不定,他的指尖轻轻捻着刚刚从林芝头发上摘下的乳黄色桂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