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伴生之毒
看着首辅大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鼓励，想着狄大人素来的廉政之名，马县丞一咬牙、一跺脚，就准备来个竹筒倒豆子、一倾到底。
谁知，就在这时，许主簿跳了起来，率先开口。
“不瞒狄大人，下官早就不满曹大人久矣。曹大人一心只知敛财，且贪得无厌。经常逼下官等人各式孝敬且不说，还对于县里的大小富户们，以各种借口索取。如有不遵者，轻则棍棒相加、重则抄家流放！
百姓们是苦不堪言，却无法奈何曹大人分毫。因为曹大人将收取的大笔银两，都孝敬给了上面。上面自然有人出手护着他。
而他亦愈加贪婪无度。不仅增加了各种税赋，更是霸占了无数田产。却每每谎报地方税收，拖交、欠交、甚至是不交！
对于那些要上告者，更是命人围追堵截、甚至杀身害命！大人您想，有着这样的一个地方父母官，又何来清明的吏治？太平的盛世、安宁的生活？”
说着，许主簿就离席跪地，叩头请命。“还望狄大人能主持公道，为本县去除曹廉那等贪官、恶官，还本县一片清明朗朗乾坤！”
随着他一句句的指责，曹廉的眼睛越睁越大，身形也已滑下了座椅。
曹廉单手撑地，侧着身望向那名许主簿，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想过会被揭发、想过难逃法网，却万万没有想到，掀开这最后一层幕纱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妻弟许明亮！
他给过对方多少好处？将对方从一名街上的混混，一手提拔到主簿的位置。
对方大字不识几个，还是他请了先生，手把手地教会书写、阅览公文？
当然，他也知道，许明亮请的有账房先生，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位先生做的，而许明亮本人，就像是吃空饷的，只挂个虚名没事在县衙里晃晃而已。
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
许明亮花天酒地、开销频繁，但凡开销，都是从自己私人的库房走账，他曹廉也从未有过阻拦。
却没想……生生养出了这样的一头白眼狼！
他悔啊，悔不当初啊。
而许明亮则从伏着的地面上，微微侧过头望向曹廉，眼神里写满了无奈和不得已。
仿佛在说：姐夫啊，对不起了啊。反正你的事情也兜不住了，不如弃车保卒啊，由我说出来，好歹还能保住我和你的儿女们，若是由马县丞交代，咱们谁都跑不掉啊。
曹廉看懂了。收回满眼的愤恨，颓然地垂下了脑袋。可他不想放弃挣扎、不想就这样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给交代了。
瞥见他们之间的“互动”，座上狄映脸上的笑容，再次加深。
他看向曹廉，看着对方那满脸淌下的冷汗，笑着开口：“曹大人，许主簿所言是否属实？这供状，是由他代写，还是你亲自操刀？”
“不不不，狄大人、狄相爷，许明亮所言绝非属实，他就是在诬告本县！他……他他他就是觉得我待他姐不好，一直怀恨在心，想要寻机报复，对……对对对，就是这样，他就是故意胡说八道，想要帮他的姐姐出口气而已。大人，您不能相信他，不能仅听他的一面之词啊大人！”
曹廉慌乱地做着应对，一时磕头如捣蒜，声声喊着“冤枉”。
马县丞忍不住了，瘦弱的身躯就要跳起。
狄映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后，所有人就看到，狄大人收敛了面上的全部笑意，双眼陡然睁大，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射出冰寒的利箭，扎向拼死挣扎的曹廉。
“冤枉？！”狄映拍桌而起。“你曹廉还有脸说冤枉？！就算你的妻弟所言不实，可街上那些百姓们的心声呢？你的结发妻子悲愤所言呢？你女儿那富丽堂皇的闺房呢？本相亲眼所见你肆意鞭挞那些无辜下人的场面呢？也全是假的吗？啊？！”
说着，再端起面前一盘菜肴，指着里面精心烹饪的鲜鱼，再道：“如果上述全都是假的，你还能矢口否认的话，那么，你来告诉本相，这里面、这整桌的菜肴里面，掺杂的是什么？蒙汗药？还是吃一口便会与烛盏之间所下药粉、互相作用的烈性毒药？你自己说！”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谢净折扇打开、周凛佩刀出鞘，二人一侧前、一侧后，将大人护住。
而在座所有人的面色，皆已大变。
马县丞离曹廉最近，忍了再忍的身形终于跳了起来，跳过去就踹。
“狗东西！坏了心肝的狗东西。敲诈勒索我们不说，如今还想谋害朝廷一品大员，还想将我们全都害死，你……你你你个杀千刀的，就该千刀万剐！”
他气得嘴唇哆嗦，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骂人，就只反反复复地、一脚、一脚地踹人。
他寒窗苦读，却只考了个庶吉士，被下放到这板县为县丞。也曾兢兢业业为民奔走，却无奈曹廉过于贪婪，他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尚且艰难，又拿什么去填对方那个无底黑洞？
但他仍然没有选择同流合污，而是卖祖地、祖产、四处挪借，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就这，也让曹廉总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为难于他。他也曾想过罢官不干，可又心有不甘。
满腔报效朝廷之心未灭，又如何能因一贪官的逼迫就放弃毕生之梦想？
他也曾偷偷地向上举诉，却只换来了曹廉对他的残酷鞭挞、和变本加厉的盘剥索取。
他服软了。
能做的，只有保持自身，而对曹廉等人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如同那被泼染的浓墨一般，沉沉压得他步步后退，就要彻底告别官场之际，他终于等来了天边升起的启明之星。
自打听说狄首辅狄大人从天而降之后，他就想找狄大人告发曹廉等人的所有行径。可是，长久以来的压迫、身与心所遭受的双重摧残，令他缺乏了足够的勇气。
直到今晚的宴席前，他还在纠结、还在矛盾中苦苦挣扎。
现在，火山喷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