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病之中有你真好

    这是沈悦平来到广梧城的第十三天。昔日繁华的广梧城，已经静止两周了。现在这座大城里最忙碌的地方，就是广梧城医堂，昼夜不息的医堂。

    这十三天里，他刚开始曾抱怨过，抱怨世界的不公，抱怨高强度的工作。后面他就为自己的抱怨感到羞愧了，因为周围的同龄人都是主动请缨来的，他们积极昂扬，救死扶伤，他们的精神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沈悦平将自己与他们对比，感觉自己太自私了。他很快调整状态，变得积极主动，面对眼前的病人，他有义务和责任奉献自己的力量。

    他也目睹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让触动良多，不禁思考自己之前所苦苦追求的东西的意义。

    他曾同时负责8位病人。他们分别是老张，小李子，穆姑娘，吴老太，陈经理，孙店长，王厨师，曹司机，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从他们身上，沈悦平看到了参差不齐的人生和社会百态。

    老张今年七十岁了，她的老伴儿比他小一岁。他们是从外地来的，来看他们在广梧城打拼的常年不回家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他们是农民，几亩薄田供养出一个大学生极其不容易。老张说，儿子不回家是怪他们没本事给他更好的生活。他儿子谈了一个本地的女朋友，家境很好，然而他们老两口是买不起广梧城的房子的，拿不出房子车子和彩礼，儿子只能入赘了。儿子入赘之后，就很少联系他们了。他们恨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了，他们也感觉这一生也没多少盼头了，就只想看看儿子，看看孙子。

    他们并没有儿子的地址，独自在广梧城辗转了两日，却遇上了瘟疫。老张感染了，好在老伴儿没感染。他的老伴儿每天就在走廊里等他，困了就睡在椅子上。沈悦平给他老伴儿送去了防护用的口罩和棉被，医院的工作餐也很充足，沈悦平也会顺便多带一份，毕竟瘟疫肆虐，外面找不到饭店，外面也很少，花费也高。

    老张还有其他的疾病，感染瘟疫之后，其他疾病也严重了，他每天都要忍受各种病痛的折磨，他很多次都想放弃。大概是他的老伴儿是他唯一的支撑了吧，老伴儿还在走廊里等他一起回家。

    老张没能熬过来。治疗瘟疫还没有特效药，加上老张还有其他疾病，他没能撑过一周。当沈悦平和同事一起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张的老伴儿时，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暗淡下去了，她深深鞠了一躬，感谢医者们的照顾。她知道老伴儿这几天治病花了国家很多钱，但是国家一分钱没收，她感激，她愿意将老伴儿的遗体捐献，用来研究，尽快找到特效药。

    沈悦平看到她小小的佝偻的身影缓缓走出医院，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们虽然贫穷，没什么文化，但在他们身上却能看到最优秀的品质。

    小李子是一名开朗的小伙子，虽然做着送外卖的工作，但是一直幻想着买房买车，并为之不懈奋斗。高中的时候他喜欢上一个姑娘，但是姑娘的父母告诉他，如果他能在广梧城买房买车，他们就考虑让闺女和他在一起。当时还小，不知道对方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他就傻傻地辍学开始打工赚钱了。进入社会才发现一些那么难，也弄丢了自己喜欢的姑娘的联系方式。“现在我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今年要参加高考，重返校园，说不定还能再遇见她。”他自信地告诉沈悦平自己的目标。虽然在治疗期间，但是小李子也不忘记看书，又不懂的问题就趁沈悦平不忙的时候问他。

    小李子身体素质好，没过多久就痊愈了。痊愈之后，小李子申请成为志愿者，负责给医堂的工作人员送外卖，他会待着书本过来，在黑夜的路灯下面，虚心地向沈悦平问一些高考的问题。

    “他一定能考上的。”沈悦平想，他被小李子的热情感染了。经过社会的毒打却不气馁和抱怨，而是向着自己心中的目标奋力前行。

    穆姑娘你一名大三大学生，热爱画漫画。她学的是教育专业，家里人觉得当个老师很好，就这样，她没有上成自己一直想上的动漫专业。穆姑娘说：“虽然没上成自己喜欢的动漫专业，很遗憾，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动漫的喜爱。你看，课余时间我不断练习，画画水平不输那些美术生。”沈悦平看到她把自己日常工作的画面都画成了可爱的卡通形象，后来穆姑娘把作品发到网上，收获了很多赞扬。

    穆姑娘爱哭，她总是觉得自己感染瘟疫之后就无药可救，不断怀疑自己时日无多了，想到这里她就哭个不停。可能是心态的问题，穆姑娘的病情一度恶化。沈悦平不停地给她打气，让她振作起来，好在最后穆姑娘的病情好转了。

    沈悦平觉得穆姑娘的男朋友起了很大作用，她的男朋友每天和穆姑娘视频，给她打气。穆姑娘男朋友告诉她自己在帝都很安全，其实他早就偷偷来到广梧城当志愿者，每天晚上都要跑到医堂问沈悦平穆姑娘的情况。沈悦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穆姑娘，因为她的男朋友请求他保密，担心她担心。

    通过这件事沈悦平觉得，爱情真的好美妙啊，他很想念箫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吴老太是本地的居民，喜欢到处逛，参加各种广场舞比赛。被感染之后她就后悔没听老头儿分话，她说：“当初我家老头就让我别老在外面跑，在家多陪陪他，我说都陪一辈子了，有什么好陪的啊，我就是不听。得病了才发现也没多少日子陪老头了，要是病能好，我一定好好陪老头儿。”吴老太非常配合治疗，也是患者当中第一批出院的。出院那天，吴老太的老头老早就在大门口等她，老头拄着拐杖，看到她痊愈出来高兴地浑身抖动。吴老太小跑过去挽起他的手臂，他们肩并肩走出医堂，就像热恋中的情侣。

    陈经理四十多岁了，在广梧城打拼二十多年了，是别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不过他也要承担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还有房贷车贷的巨额费用。“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要是倒了家里怎么办呢？”他时常这样发愁，他觉得自己的一生没有轻松的时光，在人生的各个阶段，被各种压力束缚住。

    未成年时拼命考入大学，大学时拼命成为优秀毕业生，进入好企业，进入企业拼命工作，攒钱买房买车娶媳妇，结婚后拼命挣钱供养家庭…。他似乎看不到这些枷锁的尽头，他想要无忧无虑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呢！如今他感染瘟疫，一开始他很焦虑，工作暂停了，收入减少了，甚至面临裁员，后面慢慢他就释然了，他发现在医堂的病床上，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幻想，暂时躲避令人窒息的压力。

    孙店长和王厨师是做生意的，封城之后，他们也全部失业了。他们没钱给手下发工资了，他们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小店不要破产，他们的小店是他们半辈子的依靠，若是失去了依靠，他们便看不到未来了。他们怀念之前忙忙碌碌的小生活，虽然会有糟心的事情，但是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曹司机并不是广梧城的人，他只是例行来广梧城运货，结果却感染了。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痊愈之后他异常感谢医者救了他命。后来他就加入了车队支援者，负责在城中向封闭在家的居民运送粮食。

    又是忙碌的一天，这天沈悦平回到住处，感觉非常疲惫，几乎要栽倒。他还没有躺下，房门便被人敲开，一群穿防护服的人要带他去治疗。他感染了。支援者每天下班都要做检测，之前也有感染的支援者，沈悦平没想到他也会成为感染者。

    呼吸困难，浑身发热，虚弱无力，沈悦平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朦朦胧胧之中，他看见箫可正在喊他的名字。沈悦平努力清醒过来，他看到病床边围了不少医者，他们都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只能透过面罩看到眼睛，无法分辨谁是谁。为首的医者转过身，将双手按压在沈悦平的胸口，沈悦平看到她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睫毛，马上认出了箫可。他不停地喊箫可的名字，其他医者都以为他是在昏迷当中思念自己的心上人。

    其他医者陆续离开，独留箫可陪着沈悦平。箫可吓坏了，她以为自己要失去他了。经过治疗，沈悦平稍稍恢复神智，他摸摸箫可的手，只摸到了厚厚的手套，他虚弱地说：“你怎么也来啦？”箫可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他身边陪着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沈悦平哭了，内心被极大地触动。箫可捧起他的手放到脸颊边，对他说：“答应我，一定要好起来。”沈悦平点了点头。

    箫可的闺蜜打来电话，她去门外接听，闺蜜劝她赶紧返回西洲城，说她从独自去监狱，到哀求父亲，最后又瞒着所有人偷偷跑来广梧城守着沈悦平，做得够多了，不能把性命也搭进去。箫可拒绝了闺蜜的建议。这些对话被沈悦平听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瘟疫强化了他的听力，箫可和闺蜜的对话他听得特别清楚，沈悦平明白了一切，他流下清泪两行。

    一天夜里，沈悦平听见两个医者在门外讨论特效药的事情。

    “最近瘟疫有严重了，感染的人和死亡率都在提升，医堂已经超负荷运行了，很多患者只能躺在走廊里。”

    “是啊，一直没有找到特效药。”

    “听说西洲城来的箫主任研制了一种特效药，但是没有患者愿意试药，所以被耽误了。”

    “谁敢试药啊？连张堂主研制的药都没用，那些试药的全死了，别说外城来的医者了。”

    “也是，试药说不定就死了，但是按照保守的治疗方案还有活命的可能。”

    “话虽这么说，咱们还是要找愿意试药的患者。”

    “我愿意。”沈悦平把她们叫住。两个医者很惊讶，但是她们还是拿出了“生死有命，责任自负”的确认书让沈悦平签了字。

    两位医者走出房间，窃窃私议。

    “那天晚上的事你听说了吧，这个叫沈悦平的支援者喊了一夜箫主任的名字。”

    “听说了，据说是箫主任的情人，箫主任是为了他才来的广梧城。”

    “怪不得他愿意试药！”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箫可跑过来一把抱住沈悦平，哭得泣不成声。没等箫可开口，沈悦平便安慰她说道：“我也想为你做点事。再说啦，是你研制的药，一定没问题的。等特效药研制成功，我们治好所有的病人，我们就可以回西洲城了，到时候我要亲自向箫堂主提亲。”

    “你说话要算数，一定要好起来！”箫可带着哭腔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会变，盖章。”

    箫可很紧张，她熬了几个通宵做实验，争取把误差降到最低。不明瘟疫不感染动物，无法拿动物做实验，只能努力在理论上做到万无一失。试了一遍又一遍，箫可还是无法下决心让沈悦平试药，她害怕，害怕失去沈悦平。这几天里，她都是靠着沈悦平的加油打气撑过来的，但是沈悦平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已经不能拖了。

    沈悦平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箫可不得不做出决定了。试药时候，张堂主也亲自过来观看。随着药物注射进沈悦平的身体，所有的医者都屏声静气，等待着奇迹的发生。药物起作用了，沈悦平的身体剧烈抽搐，甚至心脏骤停。大家吓坏了，连忙做心肺复苏术，沈悦平的心跳恢复正常，但是却一直在昏迷当中，比用药之前的情况更严重了。

    大家都觉得新药又失败了，张堂主都没做成的事，一个小小的外城主任怎能做成呢。张堂主拍了拍箫可的肩膀，让她不要灰心。其他医者也带着不信任，陆续离开病房，他们不抱希望了，独留箫可在病房里陪着沈悦平。

    箫可不知道沈悦平还能不能醒过来，她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