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沈悦平考上研,箫可儿却订婚
出成绩的那一天,沈悦平哭了,哭的比任何一次都伤心。他哭过去六年的种种,他哭当年自己的懦弱。若时光重来,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国教学院。
他考上了。
母亲为他感到高兴,二哥给他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大哥不闻不问。父亲依旧是旧脾气,平时不见踪迹,却冷不冷地来一句,又不挣钱,管啥用。
对于外在的话,沈悦平已经听之任之了,他现在要遵从本心。人生如朝露,何必久久自苦。
沈悦平和母亲一起,把破旧的宅院,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一遍。迎接新年,好好生活。
沈悦平仔细审视自己的小房间,多年未归了,显得小了很多,但依然是熟悉和亲切的感觉,这一方斗室,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求学二十余年,这小房间便承载了其中的三分之二,墙角堆满的作业本和书本,墙上浮夸的奖状,都是最好的证明。
这么多年了,母亲也没有把这些没用的作业本当破烂卖了。如今是时候收拾收拾卖掉了。物品承载着往日的记忆,或快乐的,或沉重的,就把那些沉重的包袱丢弃,旅途才不至于不堪重负。
翻开一本本作业本,竟发现小时候的字体那么可爱。从小到大的作业本都翻一遍,发现字体从稚嫩慢慢成熟。平日里不觉得有变化,回首发现成长的痕迹。坚持一日有一日的进步,坚持一秒有一秒的进步,只是当时看不到变化,若是坚持了一年半载,回首一看,变化肉眼可见。
小时候的课本上,密密麻麻,不是潦草的笔记,就是胡乱的涂鸦,其中以涂鸦最为壮观。给书中的插图人物换发型,改服装,给他们描上胡子,还有的全副武装,甚至改变性别。“怎么不去当个插画家!”沈悦平自言自语。
沈悦平不停地翻阅,不停地笑,又不住地叹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真令人怀念啊。当时不知珍惜,他不禁想,未来的自己回首现在时,会不会也会叹息“当时不知珍惜”。
这样翻着不知翻了多久,在层层的书本下面,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宝藏。宝藏外面裹了好几层防潮防虫用的塑料膜,这大概是小时候的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剥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膜,里面是一个精美的盒子。沈悦平洗干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他皱紧了眉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小玩意儿,看着很普通,但很精致。小玩意儿下面是用薄膜包着的一个笔记本,很精致,封面用工整的楷体写着《沈箫诗稿》。“沈”和“箫”字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写的,“沈”字委婉含蓄,应该是女子写的,“箫”字苍劲有力,应该是男孩子写的。
“箫可儿。”沈悦平饱含深情地呼唤。
《沈箫诗稿》是沈悦平和箫可高中时代写的诗歌,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其中也不少是他们两个人互赠的诗词,尤其是高三,互赠的诗词最多。毕业的时候,箫可在封面写了“沈”字,沈悦平在封面写了“箫”字。
那时候他们俩文思泉涌,一日不写诗,心中就难受。对于国语课更是热爱。平时刷题很痛苦,唯独刷国语题目心中欢喜。虽然都是应试的文字,但于试卷中看到诗词歌赋,心中就雀跃。
那时候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有共同的理想。小小的公园,是他们无数次畅谈理想的地方,每一次去,都弥足珍贵。
遭到高考的当头棒喝之后,他们由于家里的缘故都没能去国教学院,却阴差阳错地进了同一所医学院。
尽管在医学院,他们在大学期间还是做了不少国学房门的努力。比如他们办了诗社,也吸引了几个喜好国学的同窗,但是医学院没有国学的氛围,诗社夭折了。
他们还曾骑着单车逛遍西洲城的每一个角落,到处找报刊亭,想要买一本诗刊,并向诗刊投稿,可是终究没人引导,也没人引荐,都石沉大海了。
他们还曾逛遍古老巷陌的旧书摊,要是淘到一两本古书,能欢喜好半天,回去的路上路过小吃摊,再买两份臭豆腐,惬意得要赛过天上的神仙。
身虽在医学院,心却在国教学院。他们也往国学方面努力,可是努力没有任何结果,再加上学业的重担,文思渐渐枯竭了,整个大三大四竟然只写了一首短诗。创作的欲望渐渐被现实的冷酷熄灭,他们干脆一头插进图书馆国教区的书堆里,寻求内心的慰藉。
如今,沈悦平回到心中向往的理想乐土,他多么想和箫可一起回到互赠诗词的时候,也不知这两年,箫可怎么样了。
沈悦平发消息告诉箫可自己考上国教学院的消息,大概是因为长久未联系,沈悦平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反复斟酌遣词造句。
“恭喜呀,终于如愿以偿啦!怎么样?还不请客?”箫可的回复充满了喜悦,她为沈悦平摆脱苦海而欢喜。
“请!西洲城招牌麻辣拌,管饱!”沈悦平也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位两年未见的故人了。
两年未见,垂柳更加婀娜多姿,楚楚动人了。今冬还未降雪,倒是能见到随风飘落的枫叶,铺满石板路,红的枫叶最有意蕴,也偶有见泛黄的,或是还保持着绿意的枫叶。
西洲城招牌麻辣拌,物美价廉,是学生时代花少量的钱就能品尝到的美味。沈悦平和箫可经常来这里打牙祭。多年未见,他们又像学生时代一样,把见面地点约在了这里。更何况是母校之内,更可以重温峥嵘岁月,追忆似水年华。
两年来沈悦平都是不修边幅的,他的长发柔顺而直,像垂柳一样轻柔曼妙,又很少生胡须,虽然平日不打扮,看起来还是整整洁洁,翩翩君子。这次见两年未见的故友箫可,沈悦平反而翻箱倒柜选衣服,不曾想没有找到新衣服,发现自己已经两年未买新衣物了。他只好选了一件相对较新的衣服,穿上后照镜子,显得有学生气息。没得办法了,确实是穷酸学生一个。
沈悦平把长发束好,扎成一个丸子头,整理好边缘碎发,使自己看起来轻松利落,与众不同。发型也满意了,准备出门。出门前他不忘戴上一顶渔夫帽,为的是遮挡丸子头,以免路上招来不必要的搭讪。
坐在公共车上,看路边的风景。两年未见了,景物没什么变化,却找不到从前那种熟悉的感觉了,有了陌生感和距离感,仿佛自己是个异乡人。这种感觉很奇怪,想让他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他又说不清道不明这感觉的由来。
箫可早早在校门外一棵大柳树下等他。医堂就在城区,从医堂出发很快就能赶到学校,沈悦平则要从郊区坐很久的公共车才能到。沈悦平让箫可晚些出发,箫可还是早早就来了。
好久不见了,她很想知道沈悦平现在是什么样子。胖了还是瘦了,还是长发的样子吗?或许两年里又写了不少的诗歌能和她分享,而她却是文思枯竭了,现在连胡诌半句的心情都没有了。两年,七百三十天,好长的时间啊。这期间她想过联系沈悦平,甚至想去石头城找他,终究因为怕打扰他复习而作罢。想到这里,箫可不禁心头泛起一丝酸楚,整个人也有些抑郁了。
微风过处,吹动婀娜的柳丝,和箫可的秀发。柳丝能感受到冬天风的凉吗?虽然南国气候以温润著称,可这冬天的风仍旧能凉人心。
沈悦平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看到柳树下面的有一个修长的人影,就不自觉地跑起来了。箫可看到这个奔跑的人影在眼前逐渐清晰,高高瘦瘦的,出尘而脱俗。箫可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沈悦平还是老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化。
沈悦平气喘吁吁,终于看清了柳树下的人影,他加快步伐,在箫可面前站定,还不住地喘着粗气。箫可的齐肩短发如今已经长发及腰了,整齐的刘海儿也不见了,变成了长长的双鬓梳在两耳边。曾经呆萌可爱的箫可,如今出落得闭花羞月,窈窕淑女。
他们俩目不转睛,眼神交汇,似乎不用言语就交流了内心的千言万语。
沈悦平的心跳不知道是不是快跑了一段路累出来的。箫可脸上的红晕不知道是不是站在柳树下面被冷风吹出来的。
时隔两年,如今他们再一次走在这片他们曾走了四年的路上。亭台楼阁,垂柳草地,全都是老样子,唯一觉得陌生的是路上的行人。学子年年走出学院,又会有一批新的学子进入学院。
虽然他们两年没见了,但是没有丝毫隔阂。安步当车,一路说笑,回忆在学院的趣事。那一处草地,曾经一起放风筝,小孩只顾着看天上的风筝,跑着跑着就被脚下的杂草绊倒了,栽了个驴打滚,女孩笑弯了腰,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到站不起来。
那一处蓁莽,被他们偷偷放出来的小动物都喜欢躲在那里,医学生在里面钻来钻去,想要逮住越狱的实验用品。蓁莽长得很茂密,不少带刺,是小动物们借以获得自由身的好地方。
那一处图书馆,不管刮风下雨,他们都会一起过去。看书卷了,眼睛渐渐闭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小米,这有趣的一幕,会被一方用手机拍下来。现在他们手机里,还存有彼此无数黑照。事后百般讨好对方删掉,也是于事无补的,不过虽然嘴上说删掉,内心其实是愿意对方保存。
两年不见的日子里,恐怕也会不时翻阅这些有趣的照片,看着看着,就不禁笑了起来,看完后就不禁悲伤。多么让人怀念的日子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毕业那年,我们就坐在这吃麻辣拌的。”箫可说。
“是啊,那时候你刚去医堂实习不久,整天发愁,现在应该适应了吧?”沈悦平问道。
“是啊,刚开始很抵触,现在已经心似枯井,波澜不惊了。”箫可说。
“闲了还看小说吗?”
“当然看啦,只是上班了才发现,一天最有精力的时间都被工作占去了,下班回到家只想躺着。能看小说的时间也不多。要是碰上下班时间还要处理工作的事,那简直是要了老命,要烦死了。”吐槽工作,箫可的话滔滔不绝,沈悦平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呆萌的箫可儿。
沈悦平不自觉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马上意识到不妥,又赶快缩了回来。箫可却像一只小喵咪一样,被拍了拍小脑袋,变得更乖了。
“晚上去看河灯吧。快过年了,现在西洲河边的河灯可美了。难得休息,不用烦心工作的事情,好好放松一下。”箫可眉目含笑,期待沈悦平的回复。
“好,我也放松放松,过去生活的太紧张了。放松放松,开始新的生活。”沈悦平露出久违的笑容,那是充满希望,灿烂阳光,意气风发的笑容。
西洲城被西洲河环绕,全域到处是河道,水塘和沼泽很多,经过开发,到处都是水波粼粼,芳草鲜美。沼泽和水塘多植芙蓉,春夏适合泛舟游湖,晚夏和初秋,泛舟湖中采莲子,是很惬意和充满诗意的事情。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高中时沈悦平和箫可和写了这首小诗。箫可写了前两句,沈悦平写了后两句,一时间在同学间掀起一股泛舟彩莲的热潮。周末,或是假期,少男少女三五成群,欢声笑语,泛舟湖中。远远看去,荷叶绿中,各色各样的艳丽衣服,竟像是移动的花。
如果现在不是大冬天,箫可和沈悦平肯定要去泛舟湖中。
冬日冷风瑟瑟,水塘里也只剩残荷败叶。但在夜晚,在各种颜色河灯的映衬下,残荷败叶似乎恢复了夏日的生机勃勃,显得妩媚动人。
西洲城泛舟游湖的第一去处,便是南塘,夏日芙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然而夜灯最靓丽之处却是在城中,西洲繁华不过城中,过年庆典也是最隆重之地,游人如织,店铺云集,琳琅满目,河灯也是配置得最高档。河灯彻夜亮,店铺彻夜开。西洲城新年庆典期无宵禁,不乏彻夜狂欢的人。
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城中河畔已经热闹起来了。一个个独具特色的小摊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卖特色小吃的,卖小饰品的,卖小杂耍的,卖字画的,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一阵喧哗,原来是西洲城的琵琶女正乘坐水舫缓缓驶来。西洲城琵琶女闻名全国,特别是古代有位才子游宦西洲城,听了琵琶女的演奏后有感而发,做了一首《琵琶行》传遍大江南北,此后迁客骚人,或是布衣百工,要是有机会来西洲城,都要尽力赶上琵琶女的演奏。
琵琶女头上倭堕髻,身着红色袄裙,身披大红斗篷,大概是天冷的缘故,大红则是节日的喜庆。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虽然琵琶女的演奏,沈悦平和箫可一人一句,背诵那种著名才子的《琵琶行》中的诗句。
“你说,她经历过什么才能弹出这么感人肺腑的曲子啊!”箫可感慨道。
“年华似水,容颜易老。不复少年时的欢乐事,要为柴米油盐的家庭生活而发愁了,追忆往昔,哪能不感慨啊。”沈悦平评论道。
“怎么?你也不小了,有没有入了你的法眼的姑娘?”箫可盯着沈悦平问道。
沈悦平吃了一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过去的两年一直扎在书堆里,自己是思念过某人还是没思念过某人呢?
没思念过是假,可是又明白那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愣了半天,沈悦平问道:“你呢?”
“唉,”箫可双肘撑在小桥的护栏上,双手托着腮说,“被父母逼着相了好多亲了,愁死了。”
“啊,”沈悦平突然慌张起来,“定了吗?这么快吗?”
“被父母逼婚了。”箫可满脸愁容,看着沈悦平的双眸。
“天啊,”沈悦平几乎叫起来,“他让怎么样?”沈悦平突然小声问道,显得很卑微。
“是个富二代,非常缠人。”箫可无奈的说。
沈悦平不说话了,头顶犹如被雷劈了一般,脑子嗡嗡响。
箫可的父母瞒着箫可收了富二代的彩礼,甚至约定了举办婚礼的时间,他们都确定了才告诉箫可。箫可异常气愤,一向乖巧的她把家砸了个遍,最终独自一人搬出来住了。
期间她想过求助沈悦平,可是又一度怀疑沈悦平已经有佳人相伴,何必自讨无趣。那时她神经兮兮的,把什么都往坏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