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走出咖啡厅的江弈哼着小曲, 脚步轻快，连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都不觉得厌烦。
蓝天薄云，烈日当空。
他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比昨天晚上还要轻松, 仿佛多年以来沉重的心思都卸下了。
昨天晚上纪九韶应下的“好”字, 让他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松弛的同时也让他一团乱——从最开始到现在, 他都本能地讨厌深究跟纪九韶有关的事情，十一年前是这样, 四年前也是这样，昨天依然。
但是现在，在知道纪九韶真正的处境后，他再也不需要去苦恼那些解不开的线头。
孤身一人的纪九韶, 再也没有无法撼动的家世, 再也没有光芒万丈的准继承人头衔, 再也没有所谓前程万里的未来，而他还有能掌控他的利刃。
深不见底的鸿沟被填上了一大半, 高高在上的家伙再也不是只能远远仰望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将由他决定——不是取决于纪九韶轻飘飘的承诺, 而是他手握足以决断的利刃。
走进停车场，正要拉开车门的江弈忽然驻足抬头去看天上的骄阳。
强光刺眼, 直视久了世界一片眩晕，有害的光线在视网膜上留下模糊的斑点，那些光斑的残像隐隐绰绰是一个漠然面孔的轮廓。
直到眼睛承受不住那种灼伤，江弈才闭目收回视线, 笑着靠到被炙烤过的车身上。
他头一次, 有些渴望见到那个人，甚至是等不及的程度。
他体内已经充满了上去抓住他手腕的勇气。
只缺一个见面的借口。
江弈开始烦恼，坐进车里翻看来往的几条短信记录, 想要找到一个自然而然的借口。
临摹字帖和读小学课本都不符合他的作风，用来做借口目的性太过明显。
手指在那串号码上徘徊，摸着后颈苦恼，不小心瞟见列表里陆言的名字，终于一拍脑袋——迂回作战，找陆言。
他还欠陆言一顿饭，正好可以借机去纪年楼下等人下班，纪九韶也总要下班的，大概率能碰到。
敲定主意立刻给陆言发短信，情真意切地约他晚上一起吃饭，以报答上次带自己去医院的恩情。
从上次度假村后，陆言对他态度缓和不少，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排斥。
陆言很快回复，是拒绝。
江弈毫不意外，敲字表示：欠人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如果今天实在不方便一起吃饭的话，自己最近看上一款很合适他的手表，打算送给他作为谢礼。
名退实进，看似体贴实则为难。
经历过江弈“礼物”狂轰乱炸的陆言，看见这条消息连忙回复千万别送东西，还是吃饭。
当初因为那堆“礼物”跟周博明闹了几次不愉快，最近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他怎么可能再收江弈的东西。
得到满意回复，江弈先订了家口味偏甜的店，见离陆言下班时间还早，开车绕去射击馆打靶。
打到一半，纪芷欣来电。
江弈心知是来问罪，把大小姐从昨晚搁置到现在，也差不多该爆发了。
一接通话，果然是劈头盖脸的质问：聊到一半人消失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是不是死了，干脆永远别接电话，在c市跟新宠玩得乐不思蜀吧，让我知道我把你下面剁了……
江弈熟练地找借口，但这次不知怎么的，解释认错甜言蜜语加赔礼也堵不上纪芷欣的嘴，女声刺得他耳膜发疼。
指责，发泄，埋怨。
“我允许你跟那些小猫小狗逢场作戏，不代表你可以背着我乱来。”
“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从你回c市后对我越来越敷衍，总是我找你你有事，没看到、没接到、隔几个小时才回复，你真的有那么忙？你再忙会比跟金克年创魅金的那段时间还忙？那时候怎么就有时间？”
“生日你说要招呼怀心哥，那晚上呢？第二天呢？你死去了？我生日送你的项链你也根本没有戴对吧，嗬，这叫在乎我？”
……
江弈根本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皱着眉听了二十来分钟，纪芷欣才以每次吵架都要说的一句话作为中场休息。
——既然这样，分手。
眼见快到陆言下班的时间，江弈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再好言好语哄纪芷欣的耐心，用疲倦的语气说：“芷欣……别总说任性的话。我理解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吧。先这样，我待会还有急事，先挂了。”
“你敢？江弈！你当我是你以前玩的那些小贱人吗？高兴了就给块糖，没兴趣就扔一边？从来只有我这么对别——”
女声被挂断键截断，江弈揉揉遭罪的耳朵，这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通电话坏了，意兴阑珊地离开射击馆。
他倒是不担忧大小姐会更生气，一昧放低姿态不见得能让大小姐更喜欢他，偶尔来点冷落的把戏才更能让大小姐认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
有多生气，就有多在乎。
喂了两年糖，也该给大小姐来几下鞭子了。
纪芷欣捏着被挂断的手机，因为怒意格外娇艳的脸上，不可置信和残余的怨色交织，他居然挂她的电话？还说她什么？任性？
当初那个说希望对他展露所有任性的人……居然指责她任性？
“哐啷！”手机猛砸在窗户上，玻璃碎片飞溅。
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进来的助理看见一地的狼藉和攥着掌心把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的女人，小心翼翼捡起屏幕碎裂的手机。
纪芷欣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剧烈起伏的□□，美眸一斜，冷声问：“这里的巡演还有几场？”
助理将手机放回桌上，低头回答，“还有两场，下周结束。”
鲜红的尖细指甲掐住助理的下巴，指甲印入肉里，“帮我订结束后去c市的机票。”
“可之后您还有飞a国的演出行程，恐怕来不及……”助理小声提醒，下巴上的指甲缺印陷得更深，娇俏的女声在某一瞬间拔高：“我让你订！”
房间里一寂，助理忙不迭点头，不敢再说话。
既然把陆言约出来了，也该顺便刷点好感度，江弈想着开车去陆言最喜欢的奶茶店。
还是漫长的队伍，还是用钱插队。
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度假村里陆言恬静的神态，他心血来潮多买了一杯，嗦着奶昔一踩油门往纪年驶去。
没有想象的甜腻，口感酸而绵密，意外的能够接受。
陆言的喜好，倒也没有那么无趣。
纪年大厦的保安看见头顶白毛标识的男人走进来，瞬间精神抖擞，一边紧盯着他一边悄悄通知大楼保安们注意警戒。
江弈没去前台，直接走到休息区的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刷手机。
巡视的保安看见这幕，立刻在心里拉起警戒线，他记得这家伙第一次闹事就是因为不想在休息区等候，今天居然安静的坐到这里，实在让人不安。
为了避免再出意外，保安主动近前询问，“江先生，您今天是过来找纪总？”
江弈正低头刷新闻，随口说：“不是，等人下班。”
保安听见前面松一口气，听到后面结结巴巴，“等……下班？”
纪总跟这个人的八卦早传遍保安部，他昨天刚听值班的同事说，这两人昨晚七点多才一起离开，今天……居然又来等纪总下班？
他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难道八卦是真的？
江弈察觉盯着自己目光有点奇怪，抬眼问：“有事？”
保安连连摇头，步子略显僵硬地离开。
刚替纪总送完处理赵副董材料的罗秘书回到工位上，发现手机又在不停地弹消息，疑惑地点开，自己又在被人疯狂艾特。
今天巨大型食肉动物没来，难道又有什么新八卦？
等看见八卦群里偷拍的图片那瞬间，罗秘书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他不记得纪总交代过今天江弈来访的事，是他工作疏忽，还是这件事属于纪总打算自己处理的私事范畴。
前者除非他失忆了，后者的话，罗秘书感觉内心有一处仿佛崩塌了。
他捂着手机在心底默念：谣言谣言谣言，不可能是真的，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可作为一位合格的秘书，不管纪总想不想让他处理这件私事，人现在坐在下面，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进去报告一声。
敲门进去，以公事的口吻说出江先生到了，目前在楼下休息区等候。
只见伏案写着什么的纪总笔尖略一停顿，但眼也不抬，“他？”
这个反应不像是知道江弈要来，罗秘书若无其事地扶了扶镜框：“我这边没有收到前台的预约。”
是不是纪总你自己约的。
纪九韶偏头瞧了一眼手机，没有消息提示，翻过一页文件，“知道了。”
罗秘书杵在门口又等了一会。
“还有事？”纪九韶问。
居然真的没有下文，罗秘书轻咳一声，正准备出去前，脑海里突然浮现照片上江弈手里提着的东西，忍不住问：“纪总喜欢喝甜的吗？”
“一般，怎么？”
罗秘书赶紧摇头：“没什么，下次咖啡我少放点糖。”
幸好，纪总捧着印着可爱logo奶茶杯的样子，光是想一想都让他打抖……
办公室的门被秘书无声合上，桌上的手机屏幕正巧闪了闪。
纪九韶瞥了一眼，是周博明的消息：接到小希了，马上就过来。
简单回完消息，想起在楼下等着的人，用笔头敲了敲额角，如果这两个人在楼下碰面……
接下来翻页的频率变快不少。
大厅人流渐多，下班时间到了，江弈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望向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路过的一些人频频看向自己，还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笑。
就算江弈再怎么不拘一格，被这样注视还是会感到不自在，低头检查下身，裤链没绷，袜子也没穿错，又用手机照了下脸，没污点，最后撩了撩脑袋上的白毛，这大概是他最显眼的地方，但是也不至于像看珍惜动物一样看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太帅？
一定是太帅。
终于陆言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江弈忽略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站起来朝他招手。
但更为诡异的是，有几个过路的人竟然也跟着他招手的方向往后看。
陆言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江弈扬起微笑招呼，“小言！”
陌生人们失望地收回目光。
江弈将袋子交给陆言，“给你带的。”
见奶茶的logo，陆言不惊不喜，但也没有拒绝，他知道拒绝江弈只是多废口水，“谢谢。”
“小言能陪我去那边挑点甜品吗，”江弈指着陆言最常去的那个甜品店，胡编：“我有个朋友很喜欢甜点，我听说你们这的不错。”
两人正要一起过去，“咔嚓！”嘈杂的人群飘出一道突兀的快门声，江弈扭头看去，入目只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挠挠脖子回头跟上陆言，是自己太敏感了？
事关纪总形象，罗秘书没忍住关注群里的实时消息，只见此时八卦群里一阵怨声载道。
奶昔给别人了，竟然不是来等纪总裁的qaq
劈腿！是劈腿！【拍桌】
要是我男朋友给其他女生送巨贵巨好喝的奶茶，还是排队三小时也不一定能买到的那种，我一定跟他分手！分手！
我也看见他了，一米八几的那个对吧，有点帅啊，是想上去要联系方式的程度。
他刚才对那个同事笑的也太温柔了，一下子戳中我的心脏。
醒醒，一看就是中央空调的类型。
虽然但是，看见真人我反而觉得是假瓜了，要是旁边那个清秀的小帅哥我还比较相信。
雀食，看起来跟纪总没有相性，反正我无法想象。
排。凭借我十多年混迹钙圈的毒辣眼光，那家伙根本没有0的气息。
钙圈的，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
罗秘书看得心中激昂，差点流泪，果然，纪总不可能跟那种家伙有不可描述的关系！
虽然说他并不是生活助理，但纪总前几届交往对象他也是稍微接触过一点的，不管哪一个，都是她们所在业界里优秀的存在，不止是样貌出挑，身段仪态气质学识之类的素养也不差，就是演艺圈的两个，也不是纯花瓶。
当然，最重要的是，前任们的修养都很好，不会强闯公司也不会口吐芬芳，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斗殴。
巨大型食肉动物跟她们没有丝毫相像之处，所以绝对不可能，罗秘书重重点头。
江弈佯装不熟悉甜品，要陆言推荐拖延时间，眼睛则不着痕迹地往电梯那边瞟。
下班时间，脱下正装外套只身着白衬衫的员工很多，一眼望过去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是就是有一抹白色在出现的那一刻像冰棱□□进他的眼底。
江弈截住陆言的话，匆匆结账过去假装偶遇。
站在休息区前，纪九韶寻视一圈没看见江弈的影子，刚要掏出手机，侧后方传来熟悉的清脆男声。
“九少？不忙了吗，今天这么早。”
纪九韶扭头，不见的家伙正站在出声的陆言旁边，眉眼比平时柔和，但也假。
纪九韶转过身，余光扫见陆言手里拎着的袋子，便知道罗秘书为什么问喜不喜欢甜的。
等的是陆言，送的也是陆言。
也许是因为下来的急，衬衫的袖口还扣得一丝不苟，让纪九韶有一丝的烦闷，指尖拨掉扣子，“今晚有事？”
陆言轻“啊”了一声，解释道：“晚上要跟江弈吃饭，我明天再过去看小希，我已经告诉过阿明今天不用来接我。”
纪九韶若有所思：“他今天主动去接小希的动机原来在这……”眸光抬起，“江弈。”
这一声不知是随意招呼还是暗含警告，江弈却只觉得满足和舒适，浑身毛孔仿佛都舒开一般。
纪九韶的目光也如他所说落在他身上，他一整个下午的渴求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
就在眼前了。
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眼球的人，脊背笔挺，漠然不羁，只要见过一次心神都会被掠夺。
“和江弈吃饭的事我跟阿明好好解释过，他今天没有发脾气，我还以为他不介意的，居然还特意跑、跑过来么……”
陆言还在耳根微红地喃喃诉说心情，江弈已迫不及待，上前一把攥住刚解开袖扣的那只手腕。
这么耀眼的家伙，其实正被自己掌控在手底，想要宣告所有人的激昂在喉咙深处不断攀爬着，他用了极大的理智才能控制它们不溢出来。
不能说，绝对还不能说。这份美妙的滋味只能独自品尝。
被江弈举动吓一跳的陆言连忙出声制止，但江弈恍若未闻，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脸颊上有一抹因兴奋而产生的薄红，四目相对无声数秒后，才拼凑出一句话：“你要、你要对我好一些。”
话音未落完江弈又自顾自地摇头否认，“不对，不对。”面对纪九韶的面孔褪去虚假的温和，总是含情的眼睛没有含情，只有深刻的尖利：“应该是，让我满意吧。”
如果能让我满意的话，利刃只会是情趣，而不会真的致命。
纪九韶稍稍偏头，望着江弈几秒后，淡道：“你又发疯。”
发疯？陆言站在江弈身后一头雾水，两个人的话他都听不懂。
“放开。”
纪九韶的两个字换来更强硬的力道，江弈死攥着那只手腕，凑得离纪九韶愈发近，瞳仁因急切和亢奋而微微颤动，“让我满意，我会答应你的请求。”
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根本已经摇摇欲坠了，包括我在内的阴沟暗角里的老鼠们，都想看你从高处摔落。
你要如它们所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