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墨枭1
自打他记事起，便在一家寺庙之中。
从小，兢兢业业地打扫卫生，在方丈的臂弯下长大。
方丈说过，他这一生，只为普渡世间众生。
所以留给他的法号也很特别，道平，一个十分入俗的名讳。
每日早上，他都会打着一桶水，吃力地走过山路，晃晃悠悠的；
很多次都会把水桶打翻，没办法，他也只能重新下山提水。
每每路过，他都会在近靠溪水的石堆旁，偶遇一个捣衣的小丫头。
看上去她只有七八岁，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
“你叫什么名字？”他尝试问道。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采薇。你是这儿的和尚吗？”
他提桶舀了一桶水，“是，其实你该问我名字的。”
小姑娘脑袋一歪，“不问。你走吧，我要干活了。”
可能在她看来，所有的和尚都长一个样，光秃秃的没什么其他明显特征。
但对于道平而言，这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位异性。
后来，他都会在这里打水。当然，人家姑娘并不会每天都来捣衣。
采薇大概五六天浣洗一次，但不会一直来这儿。
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他有了这样的心理习惯：见到她，比今天多吃一个馒头都高兴；见不到她，也只能遗憾离开。
“你每天来得挺准时哈。”小姑娘一边卖力捣衣一边吐槽道。
道平摸着光头憨憨笑道，“出家人戒律放在首位，所以都很守时的。”
采薇拎着衣桶悄然离开，“所以你是个花和尚，对吗？”
被这么一问，他愣在原地很久。
一直到晚上诵经念佛，他都心不在焉的。
方丈用戒尺在他手心打了十大板，疼得他龇牙咧嘴。
“六根不净，心思不正，难堪大任。”
他委屈地嘟囔了一句，“您不是说，总有一天，我会还俗的吗？所以这些诵礼也不是很重要吧？”
方丈重新抽出戒尺狠狠打在他的手心上，“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若不能教你些许道理，你怎可面世？
佛家乃清净之地，容不下你这颗躁动的心，但也不是现在；我只希望你，可以带着为师的善良，普渡世人疾苦。”
他不敢再回嘴，但始终不明白，善良为何物。
对于路边的蚂蚁，方丈都会选择绕行而非踩踏；他自然不解，明明只是最不起眼的生物，就算踩死又有谁会记得呢？
对此，方丈也给出了解释：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我们之下，有成千上万个小世界，而在我们之上，同样有数不尽的大世界；
而大世界的人们看待我们，一如蝼蚁一般；若不以慈悲为怀，只会任人践踏，毫无作为人的尊严。”
道平反驳道，“那我们可以打回去啊，谁欺负我，我就回击。”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方丈合掌直呼罪过，“唯有慈悲可感化世间一切邪念，断臂喂鹰，驯化蒙昧。”
道平更迷惑了，“可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们很有可能在此过程中丧命的！”
方丈低头道，“出家人就该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区别于野兽的蛮横无礼，所以在任何时候断不可失去基本的良知；
改良坏人，启迪大众，唯有如此，我们的世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断的杀伐与掠夺，只是内部的消耗，这样下去，衰亡只在朝夕之间。”
他很难理解方丈思维的高度，换句话说，普通人都很难理解。
毕竟大家最优先考虑的是自我生存，世界毁灭与否和自己还真没太大关系，就算想管也管不着啊。
他一直以为这些是方丈自身能力软弱的说辞，直到有一天，辰国入侵，军队浩浩荡荡地涌入这片清净之地。
而方丈让全寺的弟子都老实待着，自己仅以损失一条手臂的代价，杀敌无数，最终，辰军无功而返。
这真的很难将方丈和曾经那个给蚂蚁绕行的老人联系到一起，
他也方才明白方丈的用意，方丈一直强调慈悲，却从未摒弃杀生的观念。
“可是您最终还是选择了暴力的手段。”他如是说道。
方丈双手合十，眉头紧锁，“所以我也为此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只能以余生的悲悯，去赎清罪孽。”
如此忘我的人，他很难再找到第二个。
辰军撤退之后，山下满目疮痍；无数流民无处容身，方丈只能带着弟子下山接济，共渡难关。
他还照旧每日下山挑水，只是，再不见那个姑娘。
难道她死了么……
不好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回荡，但在方丈每日洗脑中，反而有些羡慕她。
毕竟世间疾苦，生者与疲劳相伴，死者为解脱长眠。
但很快，他在流民大部队里找到了脏兮兮的她。
此时的她，再无平日里的淡雅，紧紧抓着他的衣衫，求着他不要走。
他也明白，父母双双逝去，这样的孩子断不可能自己活下去的，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大环境里。
所以他带着她，一句话都没说，跪在神圣的寺庙内。
跪在方丈面前，跪在众师兄面前。
师兄们说什么也不肯收留一介女流扰乱佛院清净，最后方丈发话了：
“今日便是你的还俗之日，还你祖姓袁氏，带些盘缠，走吧。”
那一年，他十一岁，带着一包下品灵石，和一个娇滴滴的女娃，还俗下山去了。
他也并未离开太远，扎在后山，听从采薇的话，终日饱读诗书，等两年之后便可进京赶考。
采薇日渐长大，还是那个浣衣女，在这绿水青山里，日子过的十分惬意舒心。
直到有一天，不速之客的闯入打乱了这份宁静。
一个满身是血、身着铠甲的人闯到家中，吓坏了正在做饭的采薇。
道平赶回家，见到这番场景，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没有任何主意。
听那人说，他是天下义军将军的儿子，这次打了败仗，只身一人潜藏于此。
要不了多久，追兵就会赶来。
道平自不能退敌，但她也不能抛弃这个人。
毕竟师父说过，能救一个是一个。
于是，二人将残伤的少将军抬到了寺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