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献狼
谢诘先一步到建章宫,此时大半的官员已经陆续到齐,他们三五成堆围在一起,交头接耳。
“听说沁阳使臣今日签订议书前还有一份大礼献给陛下,孔大人可否属实”
孔万山连连点头,咂嘴赞叹道:“属实,属实,各位大人的消息可真灵通。”
年长的大臣并不在意话里的机锋,抚了一把雪白的胡须道:“孔大人可知送的是什么”
“不知,大人若想知道,可亲自去使馆找个使臣问问。”
“孔万山。”大臣何曾被人这般拂过面子,抖着胡子便怒了。
旁边有官员看见罗怀孺,招了一下手,连忙转移了话题问道:“罗大人,左大将军的禁足不是早就解了,怎么还不见上朝,莫不是还在生上次的气”
话一出口,众人的视线果然都被吸引了过去。
罗怀孺卷着袖子擦汗,“这……大人严重了,他前几日染了风寒,实在是身体不适,无法上朝。”
“左大将军的脾性,我们也是了解,他若因此埋怨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出言冤枉他,完全能理解。但若因此事与陛下置气,便是万万使不得,罗大人与左大将军幼时便相识,交好几十年,有时间,还是应该多劝劝他。”官员语重心长的建议道。
罗怀孺连连点头,他并不擅长应对这些话,生怕说错了什么,让他们找到由头向陛下弹劾,只能撑着脸陪笑。
虞经海远远的就向这边呵斥了一声,“殿前喧哗,成何体统!”
罗怀孺急忙脱身,拱手想向虞经海道谢,但刚跨了两步,就看到虞经海的冷脸,默默的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突然太监一声传报,“陛下到。”百官闻声迅速列好队形,俯身向龙椅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悯臣摆手让众卿平身,蔡福扬了一下拂尘,高声喊报,“传沁阳使臣觐见。”候在建章宫里的太监一层一层接着传报,声浪接着声浪,将喊报声送出建章宫外。
不过半刻,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穿着异族服饰,双手捧着玉轴进殿,此次沁阳使臣是沁阳王的同胞弟弟撒诺。
撒诺单膝跪地,将玉轴高捧过头顶道:“吾王手书,请陛下过目。”
蔡福下阶接过玉轴,奉给风悯臣,风悯臣扫了一眼,并不打开看,只颔首让撒诺平身。
撒诺起身诚恳道:“沁阳愿向贵朝俯首称臣,并将枯月关归还大雍。”他话锋突然一转,“但在这之前,吾王还给陛下备了一份薄礼,请允许撒诺将礼物呈给陛下。”
前几日的宫宴,沁阳已经送过一次礼了,今日议和这般重要的场合,又突然再次送礼,众人只觉并不寻常,殿内气氛变得凝重,有大臣将询问的视线投向鸿胪寺卿孔万山,孔万山这次没有敢继续装傻,神情严肃,紧盯着撒诺,微微摇了一下头。
风悯臣没有开口接受,撒诺便一直保持着伏身的动作。僵持了半刻,风悯臣慢慢从龙椅上倾身向前,表现出孩子般的好奇之色,“使臣可否提前告知朕,送的是什么”
“陛下看了自会知晓。”撒诺声音恭敬,但毫不退让。
虞经海神色冷凝,抬步就打算跨出队列说话,风悯臣一个眼神便制止住了,他欢悦道:“那便赶快拿进来,让朕好好瞧瞧是什么东西。”
在众大臣的视线里,大殿外缓缓出现了一个高宽两米用白布盖着的巨大铁笼,四个魁梧的男子分别抬着笼子的四个角,进到殿内。
窃窃私语的猜测声在殿内响起,铁笼刚落到地上,撒诺上前一步,一把就揭开了白布,笼内是一头年幼的白狼。幼狼的血口大张,舌头竟是早已被人拔掉了,四肢也被敲断软绵绵的瘫放在铁笼里,如今痛苦的呜咽着,甚至有血沫从口齿间溢出,身上的白毛将近一半被自己的血液染成了暗红色。
风悯臣一惊,身体猛然后倒在了龙椅上,蔡福急忙用身子挡住了风悯臣的视线,厉呵:“大胆!谁准大殿上进献这种东西!”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笼里会是这般景象,沁阳可能送一头猛兽他们也许想到过,但绝对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滩半死不活,残忍可怖的东西。背后深意更是可诛,为何是一头年幼的废狼以此借指谁!
殿内登时大乱,在蔡福的呵斥声中,守在殿外的护卫瞬间冲进了大殿,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都被吸引在了殿中央的幼狼和撒诺身上。
突然朝臣中不知谁惊恐的大叫了一声,“保护陛下!”
几乎同时,谢诘便看见数枚泛着寒光的暗箭向龙椅上暗金的身影射了过去,蔡福护在风悯臣身前,连闷哼声都来不及,背上已经中了两箭,沉重枯老的身体直接砸进了风悯臣怀里。
“护驾!护驾!”殿内乱作一团,撒诺的四个亲卫和撒诺都是绝顶好的身手,手段残忍,他们身上携带了暗器,又从护卫手里夺了长刀,刀刃所及之处,皆是血肉翻涌。今日议和,满殿官员文臣占了大多数,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一辈子可能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脸色惨白的连自己往哪里躲都不知道。
太尉高怀远顾不得礼数,几个跨步迅速跃上龙椅,把风悯臣护送到旁边焦急的无计可施的一堆文臣中间,便赤手冲进了殿中央的战局。
风悯臣初遇这种场面,虽然也是惊吓过度,但表面看着还算镇定,被推搡着围护在几个官员中间后,本能的向最亲近的老师身边移动。
谢诘与风悯臣只隔着几个官员,很快风悯臣就推开人群到了谢诘近前,谢诘伸手刚打算把他扯到身边,却突然眼光下滑,看见风悯臣背后离他极近的一个官员,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
“陛下,小心!”谢诘大惊,完全顾不得思考,侧身一把将风悯臣扯进了自己怀里,但他的整个背部却全部暴露在了握刀官员的可刺范围内。
谢诘一声大吼让偷袭官员完全暴露,似是知道自己就算刺杀不成也没有了退路,他目光怨毒,竟是抓紧匕首,直扑向了谢诘。
谢诘只感觉到脖颈上掠来一道劲风,耳边一缕黑发瞬间被锋利的匕刃割断,肌肤却迟迟没有感觉到刺痛。
谢诘转头,看见阮青河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赤手抓住了直刺来的匕首,鲜红的血液顺着他并拢的五指蜿蜒淌下,他眉目凛冽如寒霜,夺刀入手,瞬息间,偷袭的官员脖间渗出一道红痕,已经毙命。
这边出现状况,高怀远急忙从战局中退回到了风悯臣身边,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场面寂静的诡异。
虞经海看了一眼尸体道:“有人通敌了。”
阮青河把自己流血的手缩进衣袖,对高怀远道:“护陛下先离开这里。”
高怀远的步子还没有迈开,就被旁侧的一个官员伸手拦住了去路,“慢着。”
虽然只要两个字,但众人神色已经各异,刚刚就有一个大家熟悉的官员通敌,现在谁敢让陛下只和一个大臣待在一起。
阮青河眯了眯眼,似是调侃道:“看来都不信高大人啊……”
“青河。”虞经海瞪了阮青河一眼,“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
“不若丞相跟着一起。”阮青河满眼诚恳的建议道:“众人不信任高大人,对丞相大人还是完全放心的。”
肉眼可见,虞经海瞬间变了脸色,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好像这朝堂上他虞经海真就只手遮天。虞经海缓了一口气,软和道:“高大人快些护陛下离开,若出现任何问题,定不轻饶。”
风悯臣安静异常,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掠过,被数十护卫和高怀远护着匆匆离开大殿。
沁阳行刺的使臣和亲卫已经被护卫制服,有的甚至已经毙命,孔万山从交叠横呈的尸体上一个一个查看过去,突然白了脸,转身大声道:“撒诺不在这里。”
虞经海立刻下令,“关闭宫门。”
护卫闻言,马上上前将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阖上,上拴。
殿内的光亮霎时减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地上的尸体并没有清理,有的护卫死状极为凄惨,胳膊或者头颅直接被砍断,或身上受到多处刺伤,血肠内脏从胸膛翻涌而出,血迹沿着光滑的地板一直蜿蜒流淌到一些官员洁白的官靴边,官员有的嫌弃有的害怕,皆连连往后退。
护卫按着刀慢慢移动将所有人围了起来,虞经海站在整个包围圈外面,站在所有官员的对立面,傍边是堆叠的尸体,他沉声下令,“搜身,任何通敌或今日携带利器进殿者一经查出,杀无赦!”
护卫还没有开始动作,就有官员抗议出声,搜身,怎么搜扒了衣服搜吗?先不说这件事情合不合理,对于很多位高权重的官员而言,这么多人在身边看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但虞经海并不给他们抗议的机会,他严苛强势,今日要想完好的走出这里只有接受搜查一条路。
谢诘只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阮青河站在他身边一步之外,唇线紧抿,噙这一抹并不清晰的冷笑,谢诘走近他,小心的拉过他掩在袖中的左手,手掌紧握成拳,从手心里流出来的血液已经在指缝间凝固。
谢诘试图掰开他的手掌,阮青河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就打算把手抽回。谢诘的另一只手却用力握着他的手腕,尝试几次,都没有挣脱的可能。
谢诘难得固执强势,阮青河发现把手抽不出来,也便放弃了,盯着看他柔软的发顶,视线慢慢下移,是谢诘隐在阴影里轮廓分明的五官。
手掌已经被谢诘掰开,他用洁白的手巾仔细的缠在了阮青河的伤口处,轻声道:“只能先简单包一下,这会儿不方便,等搜查完了再找个太医重新处理。”
阮青河手掌上的肌肤贴着冰凉光滑的丝绸,不知在想什么,眸色晦暗复杂,但又很温柔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