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楼主薨逝
“来人,送少楼主入塔。”
大火浇灭以后,赓焕捂着胸口唤来近身伺候的的护卫,将人架着跳进塔顶。
最高的那一层空空荡荡的,只放了张轮椅。是从前,赓焕就命人备下的。高塔的最顶层,是赓其韵受罚的地方。
四名护卫又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跳下, 掷出四条铁链,打入地底。
“赓楼主这是做什么?”
“是犬子闹了疯病,将贵客要的货给毁了。让天师见笑了。”
赓焕换上笑脸,同站在身前的顾宁如此解释。
关于那批烧毁的古画,只字未提。赓其韵的举动,皆被他以疯病的缘由搪塞过去,还将那座高塔楼给封了。不允任何人上去。
只能站在塔外,听里面传来的铛啷铛啷的铁链碰撞的声音。
砸在所有人的心里,砸在天地之间。
“楼主可否卖我个面子?本天师的小丫头想去看一眼赓少楼主。”
黎小柒拉着沈辞刚到,就听见顾宁打着她的名义同那老东西周旋。那小子的确帮了他们不少,去看看也是应当。
“天师,我能去吗?”
黎小柒哎呦一声,一瘸一拐的蹦到二人中间。眼底涌上了泪珠,端的一副可怜样。
“小柒姑娘开口,自然去得。”赓焕应道。“不过小儿说不上何时发病,还望天师顾着些时辰。”
“赓楼主放心,我等不会耽搁太久。”
咔啦几声响,高塔之上的锁应声而开。顾宁将揽住黎小柒,踩着撑在半空的铁链飞身而进。沈辞就跟在二人身后。
赓其韵坐在轮椅上,两只手分别被铁铐扣在两侧。神情淡然。
“你们来了。”
沙哑的嗓音从他的口中冲出,落进三人耳中。
“你会说话?!”
黎小柒诧异的跳到他的身前,盯着少年的喉间求证。
“烧了那么多画,会说一点。”
受他牵制的阴魂愈少,对赓其韵越有利。连在体内的红丝线渐少,缓解了他因饲养生魂所患得的失语症。
只是可惜,他这双腿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天师可还有疑问?”
“赓楼说的那位先生是——”
“我也没见过。就算见了,也是一团虚影。”
意料之中的答案。
赓其韵坦言,那间上锁的书房里,的的确确装着赓焕的暗杀名单。每一个都自成一幅画,吊在即将积灰的暗格里。
至于破开设于古画之中的法子,则与另外一幅古画有关。
“哪一幅?”
“顾天师,时辰到了。”
沈辞刚提及,就被塔外的护卫打断。不得不下塔。临行前,赓其韵挣了挣扣在腕上的铁镣,砸的叮当响。
想要抓住顾宁的手,扑了个空。
“顾天师,你们保重。”
一声轻叹,顾宁还未来得及细究,设在塔外的密门已然封闭。
赓其韵苍白的脸对着一扇窗,眺望远处的青山。高塔之内,皑皑白雪簌簌而下,落于他的发间。竟将他的墨发染成了如雪一般的白色。
一地水渍,青丝白发。
赓其韵待在塔内,埋在体内的那根线隐隐有些松动。躲在体内搅动,搅得他阵阵抽痛。
“当——当——”
青山之外,钟声由远及近飘向楼内,震耳欲聋。
金光散尽,关押赓其韵的高塔被一层蓝色的水雾蒙住,震碎了赓焕埋在塔外的几道锁。碎成了白粉。
“请天师解惑,天降异象是为何故?”
“赓楼主当初就没想过,会有今日?当真不知?”
顾宁瞟向远处的高楼,意有所指。
周遭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赓焕只是看向高楼之上那道坐着的人影,并未深思。姜洵其人,还未到他的眼皮子底下,赓其韵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他还不想。
“天师,下雪了。”
“时辰也到了。”
大雪簌簌而下。水雾褪去,一枚血红色的血玉扳指自塔内飞出,躺进了顾宁的手心。
高楼之上,浮云楼少楼主赓其韵正在经历的那一幕,永远的刻在了她的心上。雪白的发丝垂泄在胸前,埋头窝在轮椅上,字字泣血。
抬眸时,双眼猩红。额上、臂间青筋暴起,不安的坐在那儿反复扭动。
“这枚扳指,能帮你寻那些困在画中的生魂。天师——”
“我答应你,救他们出来。”
顾宁心知,赓其韵还记挂着那些受困的阴魂。未及开口,驱散了掩在他心底的阴霾,塔内传来几声轻笑。
赓少楼主仰头瘫在轮椅上,任由胸前的斑斑血迹汩汩流出。
三声雷起,赓其韵阖眼,两只手无力垂下。浮云楼的少楼主薨然长逝,倒在了血泊里。扒开衣袍,胸前已晕开了朵朵红莲……
“韵儿!”
直到瞧见浮在塔外徘徊的红莲幻象,赓焕才嗅出其中的反常。喊着儿子的乳名,冲进塔内。
可不论他怎么唤,躺在血泊里的少年,亦不会有半分回应。
失去多年豢养的容器,对赓焕的打击绝对不会小。
用以饲画的主魂死了,那些困在画中的冤魂,短时间内很快便会散发出难闻的气息。装裱的画轴亦会沾染腐臭味儿。到时,整座浮云楼都会沦为坟场。
“事到如今,赓楼主还不肯说实话吗?”
“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赓焕趴跪在地,对他儿子的死指向之事,矢口否认。
“地上凉,赓楼主还是尽快操办后事为好。”
“不要。”赓焕起身将轮椅上的尸身搂在怀里,拒绝下葬。“韵儿他该陪在我身边的,他得替他们活着,必须活着……”
赓焕死死抱住那具冰凉的尸体。
呢喃声刚过,赓其韵的尸身仿佛看穿了眼前之人的意图。微风自窗外刮过,也带走了他的尸身。渐渐消散。
只余下一件染血的华袍。
“看来他的算盘又要落空了。”
“都是他应得的。赓焕这辈子,注定了无子无孙。”
顾宁随沈辞、黎小柒一起跃至塔下,漠然走过。矗立在身后的高楼塔顶,猛然传来一阵痛哭。
无关离别,无关至亲。
赓其韵的悲剧,令人唏嘘。
他这一生从未真正替自己活过,唯独在赴死这件事上,做回了自己。安然赴死,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