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团建
兰沧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长安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满脸纯真的模样，皱着眉毛问他：
“你口口声声要把我留在地府，实际上你压根就不是喜欢我，不是吗？”
“我不知道……”兰沧声音一顿，“无论如何，我已经脱离人间众生，往后也不再会重回人间。”
陆长安用手一抚，她的眼珠就消失了，只留下两个黑洞似的眼眶：“所以，我变成这样你也不会改变心意？”
兰沧摇摇头，竟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那是他千百年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阎王救了我，却也杀了从前的我，我的心肝都被他拿出来作为契约的证明，任何人都得不到我的真心。”
陆长安静静地凝视着她，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表情瞧着有些许的悲悯。
“原来是这样……断情绝爱，难怪阎王要让你做神官。”
“非人，非鬼，非神，你真可怜。”她的声音冷涩，渐渐变得悠远。
紧接着陆长安整个人就像砂砾般流了一地，兰沧感受到了手指的灼热，就像燃着火。
“大人，押魂使求见！”
兰沧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他睁开双目，第一时间就觉察到自己的戒指传来了异常的热度。
那是个玄色的戒指，也是他探知陆长安生死的工具。
兰沧艰难地站起身，身体近乎撕裂的疼痛让他的行动愈加艰难。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戒指，也遮住了他的满身伤痕。
他催动法力让桌上已经冷透的水沸腾，自己则顺手用茶匙取了一些茶叶。
等押魂使进屋时，早已是茶香四溢，而兰沧仅着暗紫色长衫，勾勒出清冷的身姿。黑发慵懒地垂在身侧，他用一只手支着头颅，另一只手拿着茶杯品茗，眉目微垂。
押魂使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大人这品茶的模样，当真是有仙人之姿。”
茶杯之上氤氲出雾气，兰沧隔着这重屏障看不清押魂使的脸，但却懂他的言下之意。
在人间，茶被认为是洁品，可以祛秽除恶，又被认为是圣物，为仙家所好，人们多用来祭祀神灵。
但在地府，茶却被所有的鬼厌弃，只因茶汤的香气像极了新鲜出炉的孟婆汤，喝下孟婆汤的鬼都要去十殿赎罪，受尽苦楚后才能获得圆满。
他的信徒源源不断地将好茶供奉，因而嗜茶的兰沧还保留着在人间的习惯，但在地府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学校出了什么事。”兰沧单刀直入地问，对下属的挖苦置若罔闻。
“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还未开佛眼的学生惹的祸。”押魂使一句带过，故意漏掉了最关键的部分，“只是大人之前嘱咐过我，有什么事都要上报，我只是履行职责罢了。”
兰沧不答话，只是顺手也给押魂使也倒了一杯茶。
“你们孟家的鬼从前在地府都身兼要职，可以说是忠良之家。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孟家人丁稀少，孟婆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戒指传来的警告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孟子钰，我看着你长大，要是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孟家就算是彻底完了。”
押魂使的脸色微微变了，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竟举起了茶杯一饮而尽。
“要是这杯真的是孟婆汤就好了，”押魂使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这样我就不会再时刻记得自己是孟家人……”
他接着缓缓说道：“那个带着佛眼的女学生失控了，不过不是在学校出的事，高老头带着一个倒霉学生先行出发了。”
电光火石间，兰沧就明白了，那个倒霉学生就是陆长安。她是怎么做到次次都出事的？兰沧气得牙痒痒。
“……什么叫不是在学校出的事，”兰沧愠怒开口，“你给我滚回去解决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拿你是问！” 话还没说完，他就是一阵重咳，就连肩膀也跟着颤动。
押魂使看到兰沧的反应一惊，嘴硬道：“你这老头气性真大，怪不得没鬼要。”
“孟子钰，你给我滚！” 送孟子钰出门后，白银和玄武来到兰沧的房中。
“跟陆长安一起跳湖的男人查到了吗？”跟孟子钰的交谈耗尽了兰沧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他吃力地靠在桌沿。
“是下属办事不力，那个神秘人似乎不存在于生死簿中，在湖中彻底失去了踪迹。”
“哼，我就说谁瞎了眼会看上她，八成是又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兰沧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找个人把往生监的人全部换掉，以绝后患。”
……
我觉得自己这辈子真的很奇幻，两度看见自己的身体里住了别的魂。
不似孙清清那般张扬，被李曦光掌控的我活脱脱一个自闭患者，脸上总是带着阴沉的表情。而李溪英则期待我的下一步行动。
殊不知我的下下策就是等待，只能尴尬地盯盯烛火，铲铲香灰，假装自己在做准备。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大喜，看来兰沧派来的鬼很有礼貌嘛。我转过头想让李溪英开门，却发现他一脸为难地坐在原地，似是有难言之隐。
“又是他们来的时间了……”他喃喃自语。
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对我说道：“陆姑娘，我相信你有本领能帮我们脱困。但是眼下小光进了你的身体，等会儿只能靠你了。”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话，他就毅然地向门口走去。
当门一打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门口赫然是走廊的那群鬼。他们似是有所忌惮，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什么情况，李溪英跟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吗？
仿佛回应我的疑问般，李溪英僵硬地转头对我说：“你就代表605去参加团建吧。”他的笑容很勉强，搭在门把上的手都在发抖。
见我沉思着不说话，门口突然又出现了一只年纪很小的鬼：“咦，今天不是小光，只有这个大姐姐吗？不过妈妈说要对人友善，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来哦。”
我转头去看小光，却发现他相当露怯，早已躲到了房间。
我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为了报答李溪英的收留之恩，我还是同意了。
在这栋楼里，当鬼比当人安全得多，我混在鬼的队伍里看见大家都在互相交头接耳，只有刚刚开口的小鬼好奇地飘在我旁边。
我决心打进敌人内部，小声地问他：”小老弟，你刚刚说的团建是什么意思？“
小鬼听我这么问，明显来了兴致：“我告诉你哦，团建就是一群鬼在一起培养感情！”，说完他又自来熟地介绍道：“大姐姐你叫我亮亮吧，我就住在501，这几周学校放假，我总是来找小光玩！”
学校放假？
我顿时明白，亮亮多半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别说去学校，就是连这栋楼也出不去。
生死无常，众生皆苦。
“亮亮，团建是谁组织的呀？”我伸出手摸了摸亮亮的头，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怜悯。
“是住在——呜”
一个女鬼一把捂住了亮亮的嘴：“小孩子家家的，口无遮拦也不分人！”
我接收到了女鬼警觉的眼神，却也忍不住嘴欠了一句：“阿姨，现在我们都是鬼了，也不用这么生分吧？”
女人的脸臭得要命，直接带着亮亮飘到一边，临走留下一句：“别瞎打听了，反正你也是冲着佛眼的祝福来的吧？”
祝福？原来如此，所以团建的背后还是因为孙镜伊！
一楼没有住户，而是拿来做居民的活动室，但现在俨然已经被鬼占据，密密麻麻的鬼闹哄哄地聚在一起，我差点真的相信亮亮说的“团建”了。
只可惜，即使已经变成鬼了，我还是能闻到直冲鼻子的血腥味道，地上都是碎尸块，连白墙上都布满了喷溅的血迹。
这种场面，我自然只在屠宰场打工时看过，当即就是反胃涌上喉咙，撑着墙壁开始干呕，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鬼和鬼的素质还是大不一样，连地府都比这地方干净，我脑袋里突然闪过兰沧如谪仙般屹立在亭中的身影。
……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想到他了？
我随即反应过来，现在我等的就是他的手下，但是传说中的校长迟迟不来，我自然是会想起那不靠谱的上司——带着我死不瞑目的愤恨！
突然，嘈杂的声音归于平静，我站在活动室的门口，竟然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老高！
所有鬼像是被召唤似的，集体朝老高飘去。
我的体内也好似有了一种悸动——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饥饿。
我顺着本能挤到众鬼前面，老高的样子却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短短半天不见，老高仿佛老了二十岁。四肢隆起的肌肉全数消失，只剩下了皮包骨，灰暗浑浊的眼珠没有了光亮，呆愣目视前方。
最可怕的还是还是他的手，仿佛被野兽撕咬过，已经露出森森白骨，而正是那鲜红的血肉勾起了众鬼的恶病。
“团建开始咯！”亮亮用稚嫩的声线高喊，整个人犹如厉鬼，双眼闪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