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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冥官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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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我几乎夜夜做噩梦,半夜会突然坐起,惨叫,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叫也叫不醒。爹娘找村里的医生要来几服安神药让我喝了,我的情况反倒愈加严重,甚至醒来后短暂忘记了自己是谁。

    一时间我的梦癫病在村里穿得沸沸扬扬,都说我被脏东西上了身。爹娘也没了办法,我每晚的折腾让他们根本无法合眼,只能把我送到村里的祭祀堂拜冥官。

    驱邪拜冥官,这是村里人公认的办法。千年前我们村出了个能人,一般人死后喝了忘川水投胎,他却被阎王赏识做了冥官。村里修了他的像放在祭祀堂,碰上什么棘手事就去拜拜,图个心安。

    那年我六岁,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被锁在祭祀堂发生的事。

    祭祀堂里点了大量的红烛、香火,村里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我一心想找自己的爹娘,却发现他俩背对着我和村里的神婆说着什么,神婆说完,我娘捂着脸被沉默的爹搂在怀里。

    年幼的我只隐约听到辟邪、保佑之类的词语,但在一个六岁的孩子听来,跟吃饭睡觉没什么两样。

    震天的鞭炮响完,穿着红衣的我被送进了祭祀堂,锁门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只剩我和一尊像大眼瞪小眼。

    那冥官像不似寻常的神像,头上盖着宽大的兜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面目。脚边趴着形状难以形容的生物,一条细如长麻的尾巴盘旋,看着有几分诡异。

    祭祀堂黑暗如潮,村里人临时挂上的黑纱映得烛火忽明忽暗,无事可做的我竟然就在这冥官像面前睡着了。

    等我被刺痛惊醒,才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黑一白两个带着面具的小孩子。刺痛的地方是我的手指,不知被什么划开了,正向外流着血。

    祭祀堂的灯光也变了,橙红不知何时变成了幽幽的碧绿。

    穿着白衣小孩子递出了黑色的庚帖道:“写上你的名字。”

    我条件反射地伸出还在流血的食指,想了半晌,怯怯地说:“我……我忘了自己叫什么。”

    黑衣小孩沉不住气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活人!你叫陆长安,住在黑水村,快写!”

    白衣小孩叹了口气:“没用的,她要是真的记不得了,写上也是做不得数的。”他袖子一挥,庚帖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水。

    “你必是渴了吧,喝下。”白衣小孩温和地说。

    他刚说完我便觉得口中干渴难耐,急忙接过杯子想一饮而尽。哪知刚喝了一口我就干呕了出来,那杯子里的水竟是血水,一股难掩的腥味。

    “这么多优质祭品,大人为什么要选这么笨的……”看着狼狈的我,黑衣小孩闷闷地说。

    我被这无礼惹恼了:“你叫什么名字,等我出了这地方找你打一架!”

    寂静的祭祀堂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听起来像是从我正前方传来的。我语塞了,因为带着兜帽的塑像竟然微微抬起了头,等我擦完眼睛,塑像又恢复了正常。

    白衣小孩干咳一声:“姑娘,是他怠慢了,请你伸出手来吧。”

    这还差不多,我摊开了自己的小肉手,一个硕大的戒指放在了我的手上,俨然是从一个成年男子手指上拿下的。

    “这尺寸太……大了。”我红着脸说,我爹在村里已然算得上高大,但看这圈口必然身型比不过戒指的主人。

    白衣小孩语塞。

    戒指突然自己动了起来,自发地裂成了两半爬到了我的无名指上,清脆的“啪嗒”一声犹如落了锁,戒指竟然贴合我的手指合二为一。

    “契约已结,姑娘拿着信物,时机成熟之时我们会来接姑娘履约。”

    ……履约,什么意思?

    我无意识地摸着严丝合缝的戒指,眼睛瞟着冥官像,总觉得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我老是做噩梦,你们能帮我吗?”这是爹娘叮嘱我一定要说的话。

    “废话,我们取走了你的——呜!”黑衣小孩话说到一半就突然被消音,好像有人从虚空中随手一抓,他竟凭空消失了。

    碧火狠狠地晃了两下,白衣小孩无奈接着说:“我们已经从姑娘身上取走了一样信物,不但对你无害,反倒能解姑娘忧患。只是……”

    “只是什么?”

    不能再让爹娘为我担心了,我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姑娘需谨记,从这扇门出去,你便不再是正常人。”

    我长须了一口气,笑了,“我从没正常过。”

    “那我走了,姑娘也该醒了。”

    什么叫我该醒了?

    我猛然睁开眼睛扫视四周,发现自己趴在冥官像面前的蒲团上,门外有激烈的争吵声。

    “都三天了,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进去!”熟悉的声音盖过了一切,祭祀堂的门开始重重摇晃起来。

    橙黄的火焰把祭祀堂照得很亮,我不敢置信地挠挠头,我睡了三天了?

    眼看门快要解体,我跑到门口大喊:“爹,娘,我没事!只是睡得有点久!”

    门外安静了一瞬,爹娘小心翼翼地问:“长安,你……感觉怎么样啊?”

    ……

    门最后还是打开了,原来是爹娘在把我送进去当晚就后悔了,村长让他们再等等,直到今天矛盾就爆发了。

    回家后,我被爹娘后怕地搂在怀里,他们想找其他方法治我的梦癫,警告我别再去那祭祀堂。我娘说,就算夜夜不合眼,也要把发病的我从梦里喊回来。

    当时我还不知自己孤儿的身份,却已觉得面前的男女是世上我最该珍惜的人。

    我决定对祭祀堂里发生的一切都守口如瓶,而那黑戒指仿佛通晓我的心意,化成了无名指上细细的一条黑线,伴我走过接下来的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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