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病危通知书
郁棠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她双手捧着脸,宋拂衣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纤细的手指。
郁棠轻声问:“是谁动的手?她不是不谨慎的人, 怎么让人得了手?”
“朝阳村的那群垃圾, 他们威胁了一个朝阳村的女人,让她佯装感谢林几何, 实则寻找时机下狠手, 只有日日做贼的, 哪有日日防贼的?”宋拂衣的声音夹着几分咬牙切齿。
怎么偏偏是这种人行凶?郁棠不敢想林几何陷入黑暗前的心情。
“有没有查过是其他势力借朝阳村下手?”
“目前还没有相关的证据,那女人也是狗咬吕洞宾, 如果不是林几何, 她怎么可能摆脱那样的人生……”
郁棠闭着眼,常娟和常丽丽的脸庞浮在眼前。
曾将那样天真的美丽摧毁,甚至还敢叫嚣着要林几何的命, 害得林几何命悬一线,朝阳村的那群虫子到底该齐齐下地狱。
当时常青山说那样的话, 她便该放在心上,提醒林几何多多注意, 如今不同前世, 她到底不能太依赖前世的记忆。
“沈遇之呢?”
凭沈遇之的实力和他对林几何的情意, 绝不可能放任别人伤害林几何, 除非他遭遇不测。
“他不久前和林几何大吵一架,失去了踪迹, 好像是因为宋雁回的案子,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郁棠拧着眉头,她说:“怎么会这样?我完全不知。”
“几何不让我告诉你,按沈遇之的性子, 哪怕杀了他,他也不可能离开林几何,”宋拂衣抚着额头,她轻声说,
“我也觉得奇怪呢。”
“尽管林几何的事,上面想尽力压下去,但事发时的视频还是传得到处都是,沈遇之看见大概会赶来吧。”
郁棠害怕守在这病房的外面,她怕她满怀欣喜地推门,等待她的,却是林几何的尸体,可她不得不守在这里。
郁棠在医院守了小半个月,期间她多次收到医院下达的病危通知书,尽管这两天林几何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躺在icu病床上的她仍旧未能苏醒。
宋拂衣带来了一个消息,朝阳村发生了重大谋杀案。
事发时,朝阳村正在大摆流水宴,谁能想到,不过小半天功夫,流水宴便成了集体葬礼,在朝阳村祠堂外的镇魂柱上,朝阳村男人的头颅像风铃似的,被一颗颗串起来,悬挂在镇魂柱上。
据说邻村的人发现这惨象时,正吹着大风,镇魂柱四周是摆满珍馐却无人享用的酒桌,而镇魂柱上的头颅们互相碰撞,偏偏每颗脑袋都还睁着眼睛,看起来诡异又恐怖。
朝阳村的妇女儿童都幸免于难,可知这是场针对朝阳村成年男性的谋杀,凶手看起来对朝阳村的男人怀有极大的恨意。
曾经朝阳村的祠堂是罪恶滋生的温床,如今落得这下场,郁棠心中情绪复杂。
关于凶手的身份,郁棠立马想到了不久前越狱的李又周,那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只是,她想凶手并非如外界所传,是逃狱的李又周。
“报应来得真快。”宋拂衣冷声说。
眼下郁棠并不关心这是谁犯下的恶,她只盼望林几何能够活下来。
见郁棠清减许多,宋拂衣面露不忍,她说:“这里有我守着,你出去透透气,明天再来吧。”
郁棠正要拒绝,却被宋拂衣强硬地赶出了住院大楼。
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住院大楼的楼下,撞见了失踪的沈遇之。
沈遇之远远地看着郁棠,许久不见,他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更添几分阴郁,倒是有些像前世被捕时的季回雪。
两个同样心系林几何的人,似乎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
走到医院的无人处,沈遇之靠在墙上。
“沈遇之,你去哪里了?”
“你试过在别人的记忆里爱上一个人么?”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郁棠转头看沈遇之,却见他靠在铺满爬山虎的墙上,墙脚落满脱落的墙皮,光从另一头照进来,沈遇之整个人一半陷在阴影里,另一半陷在光明里。
像极了电影里爱用的暗喻,用光影的黑与白,还有所处的场景,来预告角色的好坏与将来的命运。
她这才发觉,对于这位常伴林几何的少年沈遇之,她所了解的并不多,她唯一确定的是:沈遇之对林几何的爱恋极深,此刻依然。
只是郁棠不明白,在别人记忆里爱上一个人是何意?
“我喜欢林几何。”
沈遇之对林几何的喜欢就像泛滥而不消散的春洪,来得热烈而浓厚,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只是,如今春洪退去,少年仿佛已垂垂老去,他的声音掺杂着几分烟火落下时的寂寥,郁棠不明白,如何这样的告白里竟会沾染这样悲伤的气息?
“我知道。”
“有兴趣听个故事么?”
“愿闻其详。”
沈遇之缓声说:“我刚到她身边时,常常有人以珠宝钱财贿/赂她,更有甚者,连美人计都使了出来,可她不为所动,她没有软肋,像个物/欲世界以外的人。”
“在废死派横行的法律界,是她独持偏见,一意孤行。”
“如果林几何想做资/本走狗,以她联邦的王牌法律学校出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可她偏偏要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可她偏偏倒在被她拯救的人手里。”
“郁棠你倾慕她,大概是因着她是带理想主义色彩的英雄,是抽象正义与现实公平的符号,可我喜欢她,仅仅是因着在她身上,我终于有了世俗的愿望,我想要得到她的心。”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你我是同类人,看重某人,便会不遗余力,不计代价地去护她周全。”
此时的沈遇之已全部陷入了阴影里,他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声音忽变得低沉,他说:“如果我某日人间蒸发,你应该会保护好林几何吧?”
郁棠忽预感到大事发生的前奏,她轻声问:“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会送到她手上,哪怕是我自己。”
郁棠听得云里雾里,她郑重地看着沈遇之,沉声说:“沈遇之,你把话说明白。”
“她不屑于用那些腌臜手段,可人活着,总是难以避免,你会保护她吧?”
“当然。”
“那我们歃血为盟。”沈遇之咬破手指,将鲜血涂在嘴唇上。因着鲜血的红,他苍白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气色。
“沈遇之你和林几何之间究竟……”
“如果不明白,你多念念我的名字。”
这是沈遇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郁棠看着满墙的爬山虎,心情戚戚,她转身去了墓园。
金秋十月,墓园里桃李芬芳,眼下并不是桃花的花期,但只要温度和光线达到一定条件,出现反季桃花并不奇怪。
郁棠却并没有看花的心情,她是来拜访故人的。
郁棠把一碟蒸蒸糕放在江老的墓前,她柔声说:“这蒸蒸糕是我买的,手艺肯定比不上江老你,不过,凑合还能吃。”
“江老你在那里也教人国学么?教人国学时可得耐心些,莫要动辄便用戒尺打人。”
郁棠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如同风中将尽的烛火。
“实际上,今日我来看江老您,有事所求。”
看着照片上江老古板却不失谦和的脸庞,郁棠缓声说:“我是无神论者,我深知若真有索命的恶鬼,若冥冥中自有天理公义,便不会有hunter,可此刻我却盼望这世上真的有神,善恶有报,好人长命。”
郁棠想,就让她暂时跳脱这无神论者的身份,且作这一时的妄想吧。
“我遇到了棘手的事,现代医学的荣光还未能拯救她,求告无门时,只有靠这虚无的幻想,来存一点希冀。”
拿出一瓶桂花酒,郁棠将它缓缓地倒在江老墓前,她轻声说:“马上中秋佳节,中秋该是月满人团圆的时候啊。”
“若人死后果真有灵,劳烦您保林几何长命百岁,好让她除尽这些不平事,若江老您缺邻居,待我死后,再与您做邻居探讨国学。”
郁棠起身打算离开时,几只小蚂蚁嗅到食物的香气,爬上了蒸蒸糕,郁棠面容平静,她心里清楚,根本不会有江老的魂灵听她的这番话,更别说去圆她的愿,所谓祭奠这不过是生者的纪念和妄想。
郁棠大步往外走忽有所感,她回头,桃红李白间,浮现出江老的墓碑,那张苍老的脸庞仿佛带着笑意,桃红与李白,倒是应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说。
她想,若是世界上都是江老这样的人,大概她和江老,还有林几何都会开心许多。
郁棠轻声说:“若江老你听见了,麻烦吹动这树枝。”
风吹来,树枝微微摆动。
走出墓园时,郁棠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林几何已经苏醒,再无大碍。
她连忙赶到医院,在icu病房里,林几何的身体看起来依旧虚弱,病房里只有沈遇之和林几何两人。
沈遇之正陪在林几何的床边,两人说着话,只是气氛却说不出来的怪异,像极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一刻。
郁棠本打算进去,宋拂衣却拦住她,示意她不要进去。
“马上中秋,我做了月饼,几何你要不要尝一块?”沈遇之打开盒子,拿出一块月饼递给林几何。
见林几何漠然,沈遇之的手悬在空中。
正在此时,林几何忽用手铐将沈遇之的手拷住,她眉目冰冷地说:“你明知是圈套,还敢来?”
“是林大侦探你技高一筹。”
而他沈遇之跳得心甘情愿。
“能不能让我把这块月饼吃完?”沈遇之神色平静地注视着腕上的手铐,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是个圈套。
沈遇之并未反抗,他低垂着头,手微微颤抖着,他小口小口地咬着月饼。
“去年中秋你做的那个月饼很好吃……”沈遇之小声说着,而林几何却再没有看他。
病房外,目睹一切的郁棠转头看着宋拂衣,她的脑海里已勾勒出故事的雏形,只是仍然不得其解。
她惊诧地问:“所以林几何从来没有伤重病危,这只是个抓沈遇之的局?”
却见宋拂衣咬着可乐的吸管,语重心长地说:“你只需要知道,林几何抓的人,不会是好人,别的,不必问了,这件事涉及宋雁回的案子,她心里大概不好过。”
当年宋雁回是死在了俞至慎的手里,后来俞至慎入狱,被卷入那场非法实/验,死在那场爆炸里。
只是,沈遇之怎么会和宋雁回的案子有牵扯?
当沈遇之吞下最后一块月饼,病房里的林几何抬了抬手,埋伏在周围的便衣探员很快冲进去,将沈遇之带离病房。
郁棠暗暗心惊,这样大的阵仗,前世抓杀人无忌的季回雪时,都没有这样的阵仗。
在经过郁棠时,沈遇之停了下来,他悲哀地看着她,他再次咬破手指,将鲜血涂抹在嘴唇上。
这是提醒郁棠记得两人的约定。
他摘下帽子,向郁棠脱帽致敬。
“沈遇之……”
郁棠作为看客,心中波澜万丈,无数的问题,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她倏地想起沈遇之的话,有疑惑时,念念他的名字。
“沈遇之,遇之,俞至慎……”
半本刑法俞至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