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妖姬的过往(下)
在滂沱大雨中, 男孩的面容和声音再次浮现。
“这石头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将小石头送往医院后,天已大亮,郁棠终于有功夫和张大麻子说话。
此刻的张大麻子仍沉浸在惊愕中, 他失神地说:“怎么会是他?”
“送尸体去常家前,你确认过尸体的身份吗?”
郁棠把玩着手里的石头,这块石头平平无奇, 可边缘光滑水润,可见主人十分爱惜,常常摩挲。
等小石头出院了, 她就将这石头完璧归赵。
“平常小鸟让我送尸体,都是用麻袋打包好的, 可那天我当时回来的时候, 只看见有人趴在地上,头上套着麻袋, 我以为那就是尸体……”
“你没有产生过疑惑吗?虽然遮了头,难道你认不出自己侄子的背影吗?”
“小鸟说那人十五六岁,我看地上的人和小鸟身形差不多,”张大麻子痛心地捂着脸,他痛哭流涕地说, “果然是报应啊。”
郁棠默然, 当时大概是张小鸟将昏迷的小石头带回家, 正预备将他打包时,小石头突然苏醒,两人斗争中, 小石头险胜,而张小鸟被麻袋套了头。
只是,小石头虽胜, 却也没了力气,最后倒在了纸箱里,如果不是她今日发现,只怕就要魂归西天。
恰好小石头与张小鸟身形相似,因而才有了这场乌龙。
“我想,答案很简单,在你送尸体去常家时,你的侄子还活着,尽管他呼吸微弱,甚至在被送进焚烧炉前,他仍发出了微弱的求救声。”
但凡张大麻子有些许恻隐之心,或许这件事便不会发展到这样难以转圜的地步。
郁棠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她轻声说:“常家的人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最终还是送你侄子进了焚烧炉。”
张大麻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郁棠,郁棠却没有再多说话,转身离开,她还有一件案子要去处理。
去殡仪馆的路上,郁棠想,她经手许多案子,小石头案算是最阴差阳错的。
某种程度上,这勉强算得上恶有恶报,只是可惜那群朝阳村的垃圾依旧还洋洋得意。
手机忽然振动,郁棠收到了法医和贺迟的消息。
贺迟照顾喝醉的许芳辰时,从他身上挖到了不少东西,在陈暮雨死前,曾经因为陈朝云和许芳辰吵过架,甚至还威胁要举报许芳辰考试作弊。
在c大和s大,考试作弊都是要开除的。
脚踏两只船的男人,还真是危险啊,郁棠看着车窗外的大雨,心情不免有些压抑。
殡仪馆里,郁棠并未见到陈暮雨的遗体和其他参加悼念的人,只看见陈朝云站在那里。
“你是来吊唁我妹妹的吗?”陈朝云话锋一转,她说,“可惜她已经送进焚烧炉,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
送进焚烧炉?分明她今天早上和陈父陈母打过电话,请求他们晚点火化尸体,陈父陈母还答应了她,怎么……
和工作人员确认过,得知陈暮雨的尸体已经送进焚烧炉快1个小时后,郁棠淡漠地看着陈朝云,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还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来陈朝云这是打算和她撕破脸了。
郁棠默不作声,又听陈朝云说:“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了。”
郁棠轻轻叹气,诚然,陈父陈母的确只有陈朝云一个女儿了。
“你这样说,便是承认你杀了陈暮雨吗?”
“没有证据的话,不要胡说,法医已经证明她是溺亡。”
“每个人都以为陈暮雨是在比赛途中不小心落水,可如果她根本没能活到参加比赛时就已经溺亡呢?”
“你说什么?”
“不如我替你回顾下作案经过,当天,你和陈暮雨去参加比赛,为了避人耳目更好下手,你佯装肚子疼,让陈暮雨陪你去厕所,在那里,你准备好了玉带河的河水。”
郁棠绕着陈朝云走了一圈,她轻声说:“比赛快开始时,你提议和陈暮雨比试闭气,在她快到个人极限时,你将她的头按在水里……她身上没有抵抗伤,一是因着闭气耗费体力,死神来得很快,二是因着,她或许心生绝望,想成全你的这场谋杀。”
”你胡说八道!”
郁棠并未理会她的指责,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的推论。
“随后,你贴上一次性纹身,假装陈暮雨去比赛,当你离开起点裁判员的视线,你飞快地上岸,又以陈朝云的身份回到起点参赛,10分钟,这么宽裕的时间差,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很精彩的推理,不过我为什么要杀她?”
“当然是为了你最宝贵的东西,和许芳辰的感情。”
“如果只是因为她破坏我和芳辰的感情,我何必要等到今天?”
“那是因为她要举/报许芳辰作弊,害他有被开除的风险。”
“我知道她一直喜欢芳辰,她一直劝我和芳辰分手,就是想等我和芳辰分手,她好上位,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得不到芳辰就要毁了他。”
郁棠垂眸,她原本以为陈朝云还算聪明,可只从许芳辰这件事上来看,陈朝云便算不得聪明。
“许芳辰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陈朝云的痛脚,她愤愤开口:“明明是她勾引芳辰,背叛了我,还有脸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地告诉我,说芳辰脚踏两只船。”
在这张温柔解语花的脸庞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颗乖戾的心,郁棠愣了愣,她一时半会竟无法理解这陈朝云的逻辑。
原来在陈朝云的逻辑里,许芳辰竟然是个无辜受骗的受害者?
“你知道许芳辰当初同时骗了你妹妹和你吗?”
“芳辰是一时糊涂,你以为陈暮雨是好人吗?她不过是朵爱惺惺作态的阴险白莲花。”
“那明知对象不忠依然选择原谅的你,是垃圾回收利用专业毕业的么?”郁棠顿了顿,接着说,“其实,论坛里爆出的那张照片上,不是陈暮雨,而是你陈朝云吧。”
人有时会败在自己的爱好上。
如同朝阳村案里的李又周,如果不是因为那幅画,郁棠或许未必会这么快发现真相。
如果不是陈朝云喋喋不休地与她讲蒙克,她或许未必能确定陈朝云才是真正的暗夜妖姬。
在陈朝云惊诧的眼神中,郁棠缓声说:“陈暮雨她如果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必背着这样的名声也不供出你?”
“是她心虚,自知亏欠我的……你不知道,看着我的好爸妈为她痛心时,我心里快活极了。”
郁棠冷声说:“真是愚不可及。”
《论语》有云: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有大智慧的人参透苦痛,不被凡俗折磨,愚笨的人懵懵懂懂,对天堂炼狱无所知,作恶而无愧,或许居其间,感知苦难却偏偏一知半解,难以跳脱,才是最痛苦的事。
“郁棠你这种人根本不明白,陈暮雨她皱皱眉头就能有父母的关爱,而我,哪怕我成绩再优异,别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是陈暮雨欠我的,她死了活该,你没有证据就别污蔑我。”
郁棠愣了愣,她抬手遮住双眼,又慢慢放开,窗外的满目江山落在跟前,那些融进泥土里的骨殖,在此刻,再次聚成一张张鲜活的带笑的脸。
“你的计谋的确完美,只是忽略了一点,玉带河上游那些不定时排污的化工厂,那么巧,在比赛开始前不久,刚好有家化工厂往河里排了污水,恰巧,法医那里保存的样本里,并没有检查到这些物质。”
“怎么可能?”陈朝云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往后退了两步,手紧紧抓着裙子。
“她威胁许芳辰,是为了让许芳辰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负责,当然,许芳辰和你转述这件事时,大概是另一个版本。”
“她永远假好心!我不需要她假好心!”陈朝云神色略显癫狂。
“为了一个拴不住自己裤腰带的男人,杀了你的妹妹,真的值得么?”
话说出口,郁棠方才发觉自己这问题问得荒谬可笑,陈朝云恨毒了陈暮雨,把许芳辰的话奉为圭臬,如何明白姐妹间的真心?
“抱歉,我不该问你这样的问题。陈朝云,你不值得任何真心。”
大概陈朝云永远不明白何谓真心,或者说,她明白,只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不该杀的人。
把后续事宜交给其他探员,郁棠转身离开。
等到这两件案子彻底尘埃落定,已是金秋十月。
将郁棠从难得的安睡中吵醒的是宋拂衣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宋拂衣语气焦急。
“郁棠,几何她出事了。”
听到这话,郁棠顿时睡意全消,她猛地坐起来,边换衣服边问:“几何她现在怎么样?”
“医生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她在s市第一医院抢救,你快来吧。”
宋拂衣还陆陆续续说了许多话,郁棠却只听得见“病危通知书”,林几何怎么会病危呢?
她的手机掉落在地,发出铿锵的声响。
前世的记忆汹涌袭来,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贪慕虚荣的恶女时,当郁棠已对他人的谩骂感到麻木,当她放弃挣扎,逐渐接受这恶女的标签,是林几何告诉她,愿意采信她的话,只要证据足够,就重启陆衡案的调查。
一直以来,她像是坐在角落里的观众,她是黑是白,全凭台上握着话筒的人看心情描绘,无人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她在陆衡死后的数年搜集了许多证据。
那是个春晖旭日,泥沼里的她带着证据欣喜地赴约,她在门外惴惴不安地徘徊,全然不知自己将成为林几何死亡的见证者。
她踌躇着推开运命的大门,在门的这边,林几何躺在冰冷的血泊里,生死不知,气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