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狂犬病
沈玉树得了狂犬病, 即使没有这场盛大的死亡,他命不久矣。
面对这样的沈玉树,沈嘉则似乎并没有杀害他的动机。
或者, 沈嘉则恨毒了沈玉树,因此不能等到病魔战胜沈玉树的那天, 他想要自己报仇雪恨, 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上。
当然, 这一切推理的前提是, 沈嘉则知道沈玉树的病。
在狸花猫嘴里被发现的人体组织, 证实是沈玉树所有,同时,在沈嘉则日记本上发现的那滴血, 是沈玉树的血。
这一切似乎和沈玉树的案子并没有关系,但郁棠知道, 其中关系密切。
容婧送给沈玉树的小黄鸭, 呆呆地坐在桌子上,如果不是小黄鸭身上难闻的血腥味, 她或许可以勉强把这只鸭子划入可爱的范畴。
郁棠原本没指望这只小黄鸭能在案件侦破中发挥什么作用,直到鉴证科同事成功地从小黄鸭的身体里, 提取出了事发时的录音。
她在河边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最后找到了沈家夫妇。
沈母正抱着沈玉树的照片黯然神伤, 郁棠莞尔, 这大概就是沈玉树想要看到的画面吧。
“我感觉沈嘉则不像我的孩子, 而沈玉树更像我的孩子, 可是,偏偏是我亲生的孩子杀了我的玉树。”
他自幼在拳头为王的世界长大,如何能和浸润书香的沈玉树相比?
郁棠忽然想起曾看见过的关于母爱的观点, 有人以为,男性由于生理隔离,他们陷进所谓父母之爱的门槛,普遍比女性更高。
对于这个观点,她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同的,不过她更以为,任何感情都需要时间成本。
可和十数年的养育陪伴相比,成为过去的怀胎十月的辛苦与期待,似乎完全微不足道。
“或许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是冥冥中自有神明,如果不是事发时的录音,或许我未必能这么轻松地找出真相。”
一个人该如何掩藏恶意,才能不被人发现呢?郁棠想,这是件很难的事,不过沈玉树做好了。
“我以为他是凶手,是无耻的加害者,但在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里,我发现,这是场谋杀,是已死的人,对生者的谋杀。”
沈父神情凝肃,他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场嫁祸,沈玉树用自己的死,嫁祸沈嘉则,经过检测我们发现,案发现场的血液被稀释过,并且其中有泡泡液的成分,那么巧,在事发前,有小男孩曾经往沈玉树做的冰块里吹过泡泡。用冰块做固定器,沈玉树成功地捅了自己一刀,在此之后,他拔出刀,拔刀塞到了被他推倒昏迷的沈嘉则的手里。”
“玉树他怎么可能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诬陷嘉则?”
“因为他得了狂犬病,命不久矣,在狸花猫的口腔里,肚子里,找到了沈玉树的dna,虐待流浪猫的,是沈玉树,而不是沈嘉则,至于原因,大概是因着沈嘉则喂过那些流浪猫吧,”
“嘉则他为什么不说?”
“我想并不是他没说,而是在他和沈玉树之间,没人会选择沈嘉则。”
沈家夫妇陷入沉默,许久没有吭声。
“我曾经疑惑,为什么在沈嘉则醒来时,会有那样的表情?后来终于明白,因为在前天晚上,他刚刚得到心上人的喜欢,而第一天醒来,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成了杀人犯,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他被打上坏孩子的标签,任何想靠近他的人,都必须掂量掂量轻重。”
“有的时候,我感觉沈玉树偷走了沈嘉则的人生,可现在,我想,有些东西,是沈玉树始终偷不走的。”
说完这句话,郁棠转身走出了沈家的小院。
郁棠一直以为,在各种各样的犯罪里,社会的作用是:在加害者实现从普通人到加害者的质变之前,尽可能地提供一切能够使他们得到矫正的机会,尽可能地实现一切公平。
沈玉树得到的机会太多了,而分到沈嘉则手里的机会寥寥可数。
回到城区的那天,s市下着小雨。
从小看见古人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时,贺迟并不能理解那些所谓的意境,可此刻,天绵绵欲雨,她撑着伞涉水而来,芙蓉如面,青丝如墨,眼眸间光影明灭,帆布鞋拂过地面的青草,仿佛有一双手在拨动琴弦。
接到郁棠,贺迟给她拎着行李,两人上了一趟回s大的公交车。
路上有些颠簸,而窗外的雨已经慢慢停了。
公交车上坐着一个初中生,他用手在玻璃窗上写写画画。
郁棠瞥了一眼,都是些xx我喜欢你之类的话,虽然老土,不过对年轻的他们来说,有关喜欢的人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等到初中生下了公交车,贺迟伸出手,学着初中生的模样,在玻璃窗上写写画画。
“贺迟,你写了什么?”
“没什么。”贺迟擦去玻璃窗上的字,转身拉着郁棠快步下了公交车。
“你马上一十了,怎么和小学生一样?”
郁棠看着贺迟,她想,贺迟这个举动还真是幼稚。
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上是谢清知的巨幅广告,郁棠暗暗感慨,谢家还真是财大气粗,她记得前世谢家同样如此,包下了s市各个公交站台的广告。
“谢清知最近应该要拍他的第一部电影了,真是好奇……”郁棠转头看向贺迟,她说,“你之前还没告诉我,谢清知他究竟对我的骨灰做了什么?”
“不论他对你的骨灰做了什么事,你都能接受么?”
“我看着有那么精致易碎么?你告诉我,他是拿我的骨灰做瓷器还是做手链?”郁棠哭笑不得地看着贺迟。
“你做好心理准备。”
“难不成是花肥?谢清知这混蛋……”
郁棠笑着,等待着贺迟的话。
犹疑许久,贺迟缓声说:“他……吃掉了你的骨灰。”
郁棠愣了片刻,她看着贺迟,似乎是不相信从他的嘴里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再说一遍。”
贺迟面露不忍,他别过头,没有看郁棠。
“他吃掉了你的骨灰。”
果然,贺迟选择隐瞒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别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说这话时,郁棠面色平静,仿佛未曾经受过任何波澜,她紧咬着唇,脸上已失了血色。
事实上,前世她受够了别人的各种眼光,受够了那些带着同情、嘲讽、憎恶的目光。
重生回来,郁棠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想法。
到此时此刻,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谢清知是爱惨了她,更不想问谢清知为什么对她的骨灰做下这样的事。
“贺迟,你为什么不继续隐瞒下去呢?”
贺迟张了张嘴,他的确想继续隐瞒下去,没人比他更想把这些恶意隔绝在郁棠的世界外,但他不能见她继续沉浸在谢清知无害的错觉里。
“郁棠……”
“我没事……”
“你……”
“我有时候会梦见过去,梦里我会听见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等梦醒来就好了。”郁棠低着头,她的声音像羽毛轻轻落在贺迟的心上,“可是梦醒了,我发现,那些痛苦都是真实的。”
谢清知的背叛是真实的,谢兰因的利用是真实的,郁老夫人的冷淡是真实的,那些憎恶鄙弃都是真实的……她永远不会原谅那些人,更无法忘记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苦痛。
“对不起。”
“你道歉做什么?”郁棠笑了笑,她转身大步往前走,孤零零的背影看着很是凄凉。
像一只断翅的蝴蝶,在走到台阶边缘的时候,她轻轻地从台阶上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