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夜半起歌声(终)捉虫
郁棠满身疲惫地从佛像阁的密室里走出来时, 除了陈末以外,众人都在帐篷里休息,没有人注意到她。
白烟缭绕, 陈末坐在一旁,郁棠想起了烟雾缭绕中郝仁半隐半现的脸。
在陈末身旁盘腿坐下, 郁棠这才发觉, 陈末的手机正小声外放着歌。
“时隔许久, 我终于有勇气再听她唱的歌。”
郁棠以为这是常鹿唱的歌,听陈末的这话,难道不是常鹿唱的?她疑惑地问:“她是谁?”
“我妻子。”
“妻子很喜欢常鹿的歌,连手机铃声都是常鹿的歌,只不过……妻子的手机铃声是她模仿常鹿唱的……”
郁棠仔细听,这才发觉其中的确有不同之处。
她回想着过去几天,踏上鹿角岛后, 她曾三次听到的常鹿的歌声, 第一次是在与魏逸佛像阁初见时, 第二次是魏逸在佛像阁外播放常鹿的歌, 第三次是剧情开始后的常鹿歌声。
她这才惊觉, 在这三次里,常鹿的歌声虽然听着相似, 但却并不是同一人所唱……
“恕我冒昧,你妻子王静唱的歌,别人有么?”
陈末摇了摇头, 他疑惑地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郁棠摇摇头,正想说话,却发觉陈末的眼里燃起火焰。
远处轮船鸣笛的声音,两人登上佛像阁顶楼, 的确有船朝他们驶来。
“我们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吧。”陈末快步下楼,完全没有注意到郁棠渐冷的表情。
魏逸没有在帐篷里,他在附近的树下,观察蚂蚁的巢穴。
“喏……喝水吧,你嘴唇都干了……”郁棠拿了两瓶水,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递给他。
等到魏逸喝下水,郁棠一直看着他,始终没有动自己手中的那瓶水。
“你这是喜欢上我了?从前对我的恶言相向都是假的?”
魏逸看了看郁棠,没有等到她的答案,正想要用棍子捅掉蚂蚁穴,郁棠抓住他的手,轻声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被铐起来的样子,魏变态。
郁棠的心声,魏逸无从得知,他只知道郁棠的这句话,很令他心动,魏逸怔了怔,有生之年,他的脸第一次红得彻底。
郁棠眼波流转,下一秒,她猛地出手,用手铐铐住魏逸。
“你给谢引章的跳跳糖可以溶于水,无色无味……你肯定没喝出来……我全都倒进去了,”郁棠面带微笑,“好喝吗?”
“郁棠……”
魏逸的神情倏地阴鸷,很快又恢复明朗,从魏逸的反应里,郁棠知道了真相。
“我骗你的……你手臂上有针眼,肯定不是片叶不沾身的人,也不必做出这副受害者的模样。”
“你和谢引章运气很好,没有吃那包跳跳糖……不然……你要成瘾了……”魏逸的脸上露出残忍的微笑,“我敢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怕你告诉别人,没有人会相信你,你就算铐住我,也不过是当小丑而已。”
“郝仁是你的爸爸吗?”听到郁棠的这句话,魏逸的身体倏地僵住,仿佛被人攥住了灵魂。
“郁棠你……”魏逸眨了眨眼睛,他直勾勾地看着郁棠,“你见过无底深渊么?”
魏逸手臂上的太阳神鸟纹身动了动,郁棠轻轻一笑,趁魏逸不备,出手制住了他。
所谓无底深渊,大概是郝仁转身回望的那一刻,他已经垂垂老去,苍老疲惫,背负着朋友的怨憎,怀着对儿子的愧疚,一路艰难走来,失散多年的儿子近在咫尺,美好余生在望,却发觉儿子竟然成了邪恶的走狗。
“没见过,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被铐起来的样子。”
齐薇走过来,她没有察觉到郁棠和魏逸之间奇怪的气氛,更没有注意到魏逸被捆住的手。
齐薇高兴地告诉他们:“那艘船派人上岸了,他们来得好快……我们可以离开了,终于可以结束了……”
“没有,推理还没有结束……我们不用急着回去。”
齐薇愣在当场。
把众人聚集到佛像阁,齐薇终于发现魏逸被捆了起来。
“你铐魏逸干什么?”
“我怀疑他和俞至慎有关,不过这不重要,我之后会解释。”
郁棠轻声说:“更重要的是,杀死郝仁的真凶,就在我们之中。”
“杀死郝仁的人,不是周志吗?再说,就算不是周志,郝仁死的时候,我们都不在场,他的死和我们无关啊……”齐薇第一个跳出来反驳。
陈末抱着手,金丝镶边眼镜反射出冷漠的光。
“陈末,你还记得你写的小说里的话么?”郁棠顿了顿,接着说,“所有的证据,都必然指引我们找到犯下一切的凶手。”
“记得,正义不会迟到。”陈末抿唇微笑。
“某种程度上,你制造了一种密室……”郁棠叹了一口气,“可惜,你的推理小说家身份背叛了你。你太执着于显露你的推理技能了……你的作案手法充满了本格推理的痕迹。”
陈末听得饶有趣味,他说:“为什么怀疑我?”
“姑姑,”谢引章也开口帮陈末说话,“陈末叔是好人,不可能杀郝仁。”
“你将我们困在岛上,只不过是为了坐实周志激情杀人后逃窜的罪,同时,在我们见证过周志的谋杀后,处理掉最重要的证物,郝仁的尸体。”
陈末温柔地反驳:“你很有想象力,只是,不用攻击你的其他论点,比如杀人动机和不在场证明,我只问一个问题,就能让你哑口无言,怎么解释郝仁尸体失踪的事呢?难道是周志去而复返不消灭证人却消灭证据?”
“很简单,你可以嫁祸给郝仁的儿子……魏逸,并且,魏逸身上黑料一大堆,估计和他外号半本刑法的舅舅俞至慎不相上下,一边是罪行累累的青年,一边是儒雅随和的作家,大家会相信谁显而易见。”
听到郁棠的话,齐薇吓得睁大了眼睛,她赶紧往郁棠身边站了站。
见魏逸想说话,郁棠塞了一块布在他嘴里,说:“你不必着急,先说郝仁的案子,之后自然会轮到你。”
“我给大家捋一捋,郝仁最后一次出现大家的视野中,是在他死的前一天晚上,事发当天,你事先用迷药迷晕了郝仁,随后,毫不意外地,你们发现郝仁趴在地上,脖子间缠着周志的纱巾,你假装检查他的呼吸,骗谢引章他已经死了,然后让谢引章去找其他人,趁着和昏迷的郝仁独处的时间,你用腰带勒死了郝仁……”
“那你怎么解释周志呢?”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同时也是你的败笔所在,在郝仁死前,你和谢引章去滩涂捉鱼时,你趁机戳破橡皮艇,以便之后制造周志畏罪潜逃的假象。你将所有的疑点通通引向周志,还利用谢引章这个小傻瓜,把你自己摘了出来,可是,只要推翻一个假设,你的结论就不成立了。那就是,假如从头到尾都只有郝仁,没有周志呢?”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郁棠缓缓揭开陈末的面纱。”大家难道没有发现一个秘密么?周志和郝仁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在这座岛上,从头到尾就只有六个人。”
“陈末,你将周志和郝仁设计成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又赋予周志女装大佬的人设,鲜明对比,就是为了突出两个人的不同,但是,你不该让周志出现两次,当然,你的本意是出于强化大家对周志和郝仁是两个人的印象,但是你忘记了么?伪装的时间越长,暴露的风险越大。”
“你之所以要处理掉郝仁的尸体,我猜是因为郝仁的尸体不能见光,一旦尸检,警方必然知道他脸上有化妆品残留,同时,他胃里的食物也会成为佐证,你还记得周志(郝仁假扮)和我们一起吃的那顿饭么?”
“你有证据么?”陈末笑着问,他拿出那几张照片,“如果一切如你所言,请问我怎么做到让郝仁遵从我的指令呢?我曾经说过我、周志、郝仁三人是好友,周志没有否认,我甚至还和他们两人拍过照片。”
“很简单,你可以骗他,比如这是游戏结束后的保留彩蛋,至于照片,这是你的高明之处,既用照片证明了周志的存在,又能佐证所谓的两人不和,你的确有和他们两人的合照,可是你能拿出一张你们三人一起拍的照片吗?”
说完,郁棠从陈末手里接过照片,上面周志的手掌微微上翻,恰好露出上面的伤口。
她说:“我猜郝仁在还没看见你们的合照时就被你迷晕了,否则他一定会告诉你……他以郝仁身份出现的时候,手掌受过伤,而我是目击者,两人身上有同样伤口,说明什么?”
”而且,那天我拍周志手臂时,拍到了厚厚的衣服,我只是轻轻一拍,他却露出吃痛的表情,那么巧,郝仁的手臂受了伤。”
“我想,郝仁的手臂受伤是因为我看到了周志的纹身,同样的纹身出现在郝仁的身上,必然会引起怀疑……所以才有你不小心烫伤郝仁的事。”
“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会不小心烫到自己的老友?我想,你或许在梦里杀过他千万遍,但是,你没能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变数。”
“另外,我猜你昨晚给我们分配食物时,给了我们有安/眠成分的水,方便你处理郝仁的尸体,我猜尸体已经被你扔到了海里,毕竟你是一切的设计者,对你并不是难事。”
“除了郝仁受伤一事外,这个案子让我感到疑惑的是,一切顺利得可怕,凶手方面有周志背锅,因为他是你虚构的人,哪怕翻遍整个联邦,也不可能找到周志,被害者方面,郝仁也向我坦诚自己犯过错,他的确犯过错,并且他宣称过自己有杀人的动机,可他既然愧对儿子,会放心赴死么?后来我明白了。”
“即使你不说那些骗他合作的话,他也会心甘情愿,因为……”郁棠拨了拨头发,接着说,“你们有着共同的愿望。”
“如果郝仁想骗你,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毕竟你们多年交情,你想要在鹿角岛上杀死害死你夫人的凶手,而他……”郁棠看向魏逸,“想要替顽劣不堪的儿子赴死赎罪,终结罪孽。”
郁棠转头看向微笑着的魏逸,她轻声说:“陈末,害死你妻子的凶手不是郝仁,而是魏逸,你弄错复仇对象了。”
“能让一个父亲甘愿背锅的是什么呢?”郁棠看向魏逸,拿出他嘴里的布,她轻声说,“郝仁或许没有骗你,当年他没有进去,或许是真的看到了和俞至慎相关的人,他一直暗暗追查,后来发现……他失踪多年的儿子竟然与好友妻子失踪案有关……”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魏逸看着郁棠,目光含笑,“我没有父亲……从来没有过……”
“作为父亲,郝仁不合格,你可以千百倍地报复他,但是……你不该把怨愤发泄到其他人身上。”
“魏逸才是始作俑者?可是郝仁他……”陈末满脸惊愕。
“郁棠,”魏逸笑着说,“你就这样空口白牙断我的罪么?”
“我当然不会空口白牙断你的罪,首先,经过我的观察,你喜欢欣赏别人的痛苦,尤其嫉妒他人的幸福,其次,你对王静失踪案的细节如数家珍,一般了解这些细节的人,除了警方、推理爱好者以外,只有杀人凶手,你觉得你是哪一位?最后,你曾经说郝仁也死了,也字意味深厚?”
“所以你还是凭猜测断我的罪?”
“不,是常鹿的歌声,据陈末所说,他妻子的手机铃声是她独有的,别人没有,偏偏你有,这只能证明她的手机在你的手里,你准备怎么解释?”
“我为什么要杀她?我与她无冤无仇。”
“不,你们的确有牵扯,鹿角岛位置偏僻,一直被你和你的舅舅作为秘密基地,那些传闻都是你们散布的,只不过是想要没有人敢来这里而已,不过凡事有利有弊,鬼故事可以驱逐怕鬼的人,却会吸引来爱探险的人,我猜,王静那天在佛像阁,撞见了你们的秘密。”
“可是你永远也找不到王静的尸体!永远……”魏逸狞笑着。
郁棠没有理会魏逸,她转头悲悯地看了一眼陈末,知晓真相的陈末形同僵尸,他抓着魏逸,激动地问他:“她的尸体在哪儿?”
魏逸笑着说:“陈末,你写那么多推理小说,可你永远无法破解密室的秘密……哈哈哈……”
“我可以破解。”郁棠看向谢引章,她说,“引章,你可以打开那扇门了。”
众人走进藏在佛像中的神秘世界。
郁棠把鲁米诺试剂喷洒在墙上和地上后,她看向众人,让大家关掉手电筒。
黑暗降临后,她轻声说:“这里就是犯罪现场。”
”姑姑……这些是什么?”
“法医是一门伟大的学问,犯罪现场的血迹,哪怕是在许久以后,也能通过鲁米诺反应检测出来。”
郁棠闭上眼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次打开手电筒。
在众佛注视的幽暗中,谢引章听见郁棠夹着叹息的声音徐徐落地。“你们看到的都是血迹……”
王静的血,失踪工人的血,还有许多不知名死者的血……
陈末怔怔地看了看四周的佛像,苍白的脸上闪过震惊懊悔,最后通通化为绝望,他嗫嚅着嘴唇,眼里噙满泪水。
“郁棠……”陈末的声音仿佛被夜里的冷寂揉碎又铺开,早前的儒雅随和消失无踪,他微颤着身体说,“你是说……我回来找她的时候……她就被藏在佛像阁里么?”
“你不是好奇,你的妻子究竟去了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你答案。”郁棠拿起棍子,敲向离身旁那尊拈花的佛像。
佛像的腿部被郁棠砸开一角,郁棠继续用力,在越来越多的碎片中,一截折断的白骨缓缓显露。
“静静她没有骗我,”陈末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他言辞激切,“原来……她真的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这具拈花佛像,是沉默的罪证。”
更是陈末无法言语的爱人。
世间有无数种苦痛,陈末的痛苦是其中一种:他在门外徘徊,以为爱人安好无损地等待着他,犹不知道门里的爱人奄奄一息。
“为什么是她去承受这一切?”
这些年,陈末始终被密室困扰,他仿佛中了医者不自医的诅咒。他曾经幻想过,妻子或许是厌倦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想出这样一个方法离开他。
他的脑海里冒出过无数种念头,每个念头对他都是沉重的折磨。
“我带着医生回来了,你腿还疼么?”
在手电筒冰冷的灯光里,白骨与佛像渐渐重合,佛像面带微笑,手拈鲜花,另一只手施无畏印,似在布施无怖,救济众生大慈心愿。
“静静……我好想你……”陈末伸出手,却只触到冰冷虚无的空气,他那张哀戚的脸上缓缓地绽出一个悲怆的笑容。
时隔多年,命运的燕子终于衔来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