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歌半起歌声（上）
这似乎是个漫长的夜晚。
为保安全, 众人将帐篷挪进佛像阁，又将大门关上后，才敢安心入睡。
郁棠和齐薇被分在一个帐篷, 其余三人一个帐篷。
第二天早上, 郁棠醒得比平常晚一些, 她发觉自己昨晚睡得格外地好。
“我总是失眠，昨晚睡得那么沉，真奇怪。”齐薇伸了伸懒腰。
“乔薇，你之前来过鹿角岛么？”
“来过, 和魏逸还有同学一起来的……”齐薇转头，她的神情变得紧张, “而且当时我们还在岛上听到了常鹿的歌声。”
“你们有看见身上有太阳神鸟纹身的人么？”
齐薇摇摇头。
魏逸这厮的话, 果然真假掺半。“魏逸……他是个怎样的人？”
“不是很熟……偶尔说几句话……”
郁棠点了点头。
谢引章和陈末继续肩负去滩涂赶海的重任，剩下的几人则在帐篷附近升起了求救的烟。
陈末和谢引章回来的时候, 除了鱼，还带回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郁棠惊讶地看着谢引章:“这是周志的笔记本？”
陈末解释说:“我们在滩涂附近捡到的，应该是他逃跑的时候掉的。”
众人翻了翻笔记本，周志笔记本上的内容，与陈末告诉他们的大致相同, 按笔记本中所写, 周志原来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后来妻子爱上别人, 不久又出车祸死亡……
更令人意外的是:郝仁的尸体竟然失踪了。
郁棠很确定, 郝仁的确已经死了，那么，搬走他尸体的人，只能是活人, 她推测尸体失踪的时间，应该是昨晚他们入睡后。
“难道周志又回来了？”
陈末沉着脸，说:“大家注意安全，不要独自行动，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救援。”
郝仁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除了周志。
杀死郝仁的丝巾是周志的，在郝仁尸体旁边的跳跳糖，也是她交给周志的。
那么巧，郝仁的尸体被发现后，周志和橡皮艇消失无踪，几乎坐实他激情杀人后匆忙逃离的罪行。
如果是这样……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但郁棠心底还是有许多疑惑。
第一，怎么解释郝仁身上没有抵抗伤呢？凶手难道对他用了迷药？或者郝仁是心甘情愿赴死？
第二，怎么解释他们失去信号的手机呢？真的是基站故障，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如果是周志对手机信号动的手脚，他在仓促逃跑的时候，为什么还有对信号动手脚的条件和心情？他的动机是什么？
第三，假如以上一切成立，那么周志的罪行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何必要多此一举跑回来处理郝仁的尸体？
吃过早饭后，陈末在顶楼观察有无国王船只，其余各人则回帐篷休息。
郁棠打算去问问魏逸，他昨晚说的那句郝仁也死了是什么意思，她走进帐篷，看见他的背影。
“魏逸……”
转过头的人却是谢引章，他眉目间稚气十足，他疑惑地说:“姑姑，我换了一件衣服，你就认不出我了么？”
“你穿的是魏逸的衣服……我还以为……”
等等，换了一件衣服就认不出来？郁棠反复咀嚼着谢引章的这句话。
躺在周志帐篷里的郝仁……她的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谢引章换上别人的衣服，再化着非主流的浓妆，她的确是认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冒出来的念头。
如果这是真的，那还真是……果然是推理小说家陈末。
可是，这样的话，陈末的不在场证明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姑姑，魏逸他去齐薇姐帐篷了，我衣服脏了，他就把他的衣服借我穿，怎么了？”
郁棠摇了摇头，她问谢引章发现郝仁尸体时的细节。
”陈末叔真的是火眼金睛，隔得很远他就发现了郝仁的尸体，我当时被吓得不行，但是陈末叔沉着冷静，他上去探了探鼻息，让我去找你们。”
“也就是说，发现尸体的时候，你离郝仁的尸体有一段距离？”
谢引章点点头。
郁棠心中已有答案，她沉默了半晌，转身去找陈末。
九层楼上，陈末的胸前挂着拍立得，手里还拿着他和郝仁、周志的几张照片。
照片上写着时间，正是郝仁死前不久，他们三人的合照，只不过，郁棠这才发觉，合照看起来像是自拍，而不是第三人拍的。
郁棠的目光触到周志和陈末的合照时，她的身体猛地僵住。
照片上周志勾着陈末的肩膀，手掌微微往上翻。
事实果然如她的猜测。
“郝仁他之前告诉过我一个秘密……”郁棠转头，“事关他多年的老友……”
当然，这是郁棠杜撰的，她只不过想知道陈末在郝仁之死中所扮演的角色。
“什么秘密？与我有关？”
“他说，他害死了朋友的妻子……”
“他说的应该就是周志的事，苍天弄人，谁也没想到，我们和周志萍水相逢，但郝仁却是破坏周志家庭的罪魁祸首……”
“不过我想不明白，周志为什么要回来搬走郝仁的尸体呢？就算是想掩盖罪行，比起毁尸灭迹，更有效的不是杀了所有知情人再扔到海里去，这样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
“说不定搬走郝仁尸体的人，未必是周志呢，不过这一切，还是交给警方。”
陈末忽然又说:“知道我为什么把案子选在鹿角岛么？”
“为了纪念你的妻子……”
“这里是我的伤心之地，我挚爱的妻子在佛像阁失踪，可我始终没能破解这个密室之谜……”
“或许有些冒昧，介意告诉我当年失踪案的详情么？”
陈末握着栏杆，将陈年往事一一道来。
陈末的说辞和魏逸告诉她的一致，唯一的不同在于，郝仁竟然和陈末同在故事之中。
当年由于陈末在上岛时摔了一跤，因此，腿脚便利的郝仁先陈末一步到佛像阁。
郝仁到达佛像阁并未进去，而是等十分钟后到达的陈末一起进去，两人推门时发现门关着，破门而入后，佛像阁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束花……
身受重伤的妻子失踪，陈末伤心至极，便由郝仁负责勘探现场。
“当时郝仁告诉我，他看到了俞至慎的人……太阳神鸟纹身是俞至慎的标志……所以他才在那里等我……”
“可是俞至慎和他无关……他为什么不先进去呢？”
“关于郝仁失踪的儿子，”陈末摇了摇头，他说，“郝仁曾追查到一条线索，那就是拐走他儿子的人，身上有太阳神鸟纹身……”
果然魏逸就是郝仁失散多年的儿子么？
“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过绑走我妻子的人是从顶楼出入……可是这个推论很快被推翻……因为警方后来在佛像阁的顶楼，并没有发现绳索的痕迹……”
“我多年遍寻不获的答案……”陈末的脸上浮出怅惘的神情，“我现在才明白，我百思不得其解，那是因为我从未质疑过密室成立的前提……”
“你怀疑是郝仁？”郁棠轻声问。
“如今他已经死了，是不是他，似乎也不重要了。”
这么多年的执念，果真这么容易放下么？郁棠说:“你出题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听到郁棠的话，陈末转过头来，他说:“推理是我的乐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出题？”
“我出题的话，我会选择阳光下的谋杀，这是最上乘的手法。”
陈末着看郁棠，等待她的答案。
“愿闻其详。”
果然是推理小说家陈末，这种时候，还关心这个。
“最上乘的手法，杀人诛心，把谋杀放到阳光之下，让其他人变成你的帮凶，让他们推动受害者的死，把杀人的罪名，分摊给所有无意识的帮凶，这是最高明的。”
群体的无意识在特定刺激下，会滋生无限的恶意，而在恶果达成后，群体中的个体，他们会下意识地推诿忘记，而不是去反思和承担责任。
“其次，是把他的死伪装成自杀，或者杀人弃尸。”
“最下乘的方法是自己亲自动手，再寻找一堆所谓的人证……”
“你是说我设计的手法下乘？”
“我初见佛像阁时，以为案子会与佛像阁有关，佛家讲求苦集灭道，学习菩萨的慈悲心、智慧心、喜舍心，放下执念，降伏烦恼，破除无明，启发本具的光明智慧。”郁棠转头，目光澄澈地看着陈末，“没想到案子与佛没有半点关系，你设计的案子我给7分，如果案子与佛像阁有关，或许能加分。”
陈末默而不语。
寂静之中，只听见郁棠平和的声音:“我很喜欢你的那句话，所有的证据，都必然引导我们找到犯下这一切的凶手。”
众人看见的是痴情不改的儒雅作家，郁棠却忍不住想，也许，正因为陈末深爱王静，所以更不能接受害死她的人存活于世。
郝仁死了，从今往后，这里应当不是陈末的伤心之地了……但当年的迷题，真的解开了么？
郁棠转身下楼，她再次走进藏在这巍峨佛像内部的密室。
佛窟里，满天佛都注视着她，郁棠在四周喷洒上鲁米诺试剂后，关上手电筒。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幅奇异骇人的景象。
她好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