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捉虫·医院
奖学金风波过去好几天。
黄婷去了一趟警局后, 就再没回过宿舍,李雪只是回来收拾了一趟东西,当然, 李雪没给她半点好脸色。
郁棠这几天心情不错, 连食堂的饭菜吃起来都格外香。
她刚吃完饭回宿舍, 就看见李雪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郁棠!黄婷住院了。”
“我不是医生,不会治病。”
见郁棠面无表情, 李雪说:“郁棠!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你知道吗?因为你做得太过分, 黄婷她都抑郁了。”
进了趟警局, 这就抑/郁了?郁棠哭笑不得。
“有胆子买卖个人信息,为什么没有胆子承认自己就是这么恶心呢?”
“郁棠, 你太过分了吧,她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你觉得什么算应有的惩罚吗?”
“郁棠!她已经身败名裂, 还因此得了抑/郁。”
“是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让她贩卖我的隐私吗?”
“大家舍友一场, 你放过黄婷吧,这件事你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
郁棠莞尔, 说:“做梦。”
她放过黄婷不难,可何人能穿梭时光,回到前世, 救声名狼藉的她于那些阴暗潮湿的过往?
对于旁人来说, 那些苦痛尚未发生,自然也轮不到她这么咄咄逼人地向黄婷问责。
可如果不是她有幸重活一世,如果不是她机敏地避过这些来自阴暗角落的恶意,哪里有机会轮到李雪来指责她?
“郁棠……”
“李雪,你接近过死亡吗?”
没有陷在被人窥伺生活的阴影里,没有因为陷在狼藉的声名里而自暴自弃, 她活下来了,却不得不面临他人的指责。
前世的郁棠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她纵身一跃,是否能结束这一切痛苦,是否能证明她的清白?
可当她站在栏杆前,回想着陆衡家人和朋友的那些谩骂,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死多么容易,纵身一跃,活着才是最难的事。
一旦死去,这狼藉的声名会永远和她在一起,她不要像虫子一样在潮湿阴暗里死去。
“哪怕是被冠上感情骗子的名头,我没有像黄婷一样割/腕,没有像她一样抑/郁,没有住院,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意志消沉,没有茶饭不思,这是否给你一种我感知迟钝的错觉?是否你觉得我没有感情?也因为这样,你更同情黄婷这个痛哭流涕的加害者,而不是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受害者。”
听到郁棠的话,李雪沉默了片刻。
“郁棠……黄婷她毕竟抑郁了,现在原谅她,在舆论上对你也比较好……”
这是拿舆论来压她吗?要求一个人宽容,本来就是最大的不宽容。
前世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指责她是杀人凶手时,黄婷为什么不站出来呢?黄婷甚至还虚伪地安慰她。
郁棠只觉得胃里一阵一阵地恶心。
“我不在乎。”
“人都有自尊心,她不说出来也怕被人指责,你的做法太伤人自尊了,如果不是你太极端……她也不会抑郁……”
左右黄婷贩卖她的个人信息,她还得为黄婷的抑郁负责?
“在犯罪的那一刻,她就没了自尊。”
郁棠打算转身离开,李雪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我们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室友,你就一点也不念室友情?”
前世的郁棠从来没有念室友情的机会,如果不是她有了戒备心,如果不是她阻止了陆衡的自/杀,她或许还要背着这杀人恶女的名头。
郁棠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李雪脸上。
“郁棠,你为什么打我?”
“你生气了?”郁棠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李雪生气地看着郁棠,仿佛郁棠是穷凶极恶的人。
“郁棠!你怎么能打我?”
“你连我打你一巴掌都不能忍受,哪来的勇气要求我原谅黄婷?”
“郁棠!你不怕我举报你殴打同学吗?”李雪捂着脸,气急败坏地看着她。
“你想举报的话,我不介意坐实这个罪名,屠夫我都能打过,何况你。”
“郁棠你太无情了!你就是个奇怪的女生!正常女生谁会喜欢研究那些案子,难怪没人和你这个怪胎做朋友!”
怪胎?郁棠想,比起黄婷这个热衷于贩卖身边人信息的奇怪爱好,她的爱好再正常不过。
“如果都是你和黄婷这种恶心的朋友,我倒是宁愿没有。”
“郁棠你……”
“今天之内把你和黄婷的东西搬出宿舍,不然我不介意举报你们请人代课的事情。”
“你想彻底毁了黄婷吗?”
“是她自己毁了自己,”郁棠一字一顿地说,“而不是我。”
李雪的语气忽然变软,她略带祈求地说:“郁棠!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日后好相见?郁棠冷笑,如果前世黄婷肯为她留一线,她自然会为黄婷留一线,很可惜,前世的黄婷没有。
“我只听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你太不讲理了。”
“李雪,不知道黄婷有没有告诉你?她在绿萝里装了针孔摄像头。”
“什么?”
听到郁棠的这句话,李雪彻底白了脸。
“我把它交给警方了。”
“黄婷她怎么能这样?”
“不知道有没有拍到你,”郁棠莞尔,她轻声说,“不过,就算拍到了,你应该也会原谅她吧。”
李雪愣了愣,她的脸色渐渐发白,她转身往外跑去,郁棠猜她是去找黄婷对质了。
果然只有刀落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吗?
郁棠回到宿舍,慢慢地坐下,用手撑着脑袋,思绪却已经飘远。
手机忽然振动,原来是贺迟打来的电话。
“小舅妈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郁棠和贺迟到了朱程程住的小区,朱程程家的房门虚掩着,郁棠推开房门,只闻到扑鼻的酒味。
朱程程的身边散落着许多酒瓶,朱程程躺在宋今朝的那堆画中间,怀里紧紧抱着那副骷髅,浑身都长满了红色小点。
朱程程明明酒精过敏,竟然还敢喝这么多酒?
郁棠连忙和贺迟一起送朱程程去医院,在医院待了半个晚上,朱程程总算清醒了几分。
朱程程看见他们,只是一言不发,掩面哭泣。
郁棠想,朱程程应该是拿到了检测结果,叹了一口气,郁棠把贺迟抽空买的李记桂花糕放在朱程程床边。
“我想,宋今朝愿意永远陪着你,但是却不愿意背着狼藉的声名,以这样的方式陪在你身边。”
郁棠的声音很温柔,甚至带着几分蛊惑。
朱程程看着桂花糕,泪眼朦胧。
“为什么不帮他洗清冤屈呢?”
离开之前,郁棠忽然回头,对着朱程程说出了这句话。
转身大步走出病房,郁棠思索过很久,她想为宋今朝翻案,可她是谢家的养女,但她无法从谢家得到任何助力,必要时,谢家甚至会为利益的博弈牺牲她。
以她的力量,很难对付朱有容这样的权\贵,可如果从敌人内部瓦解,这一切就大有不同了。
而朱程程,就是这一切的突破点。
从医院出来,郁棠和贺迟在街上慢慢走着。
“你室友的事,我听说了。”
“我还以为你是想感谢我破了你舅舅的失踪案。”
“谢谢你,郁棠。”
郁棠转头看他,在贺迟身上,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沧桑老成。
“不用谢。”
“你室友的事……”
“你也觉得我该为我的个人信息被盗用负责吗?或者你觉得我应该对我的室友表示礼节性的慰问?”
“对不起。”
“盗取我信息的人不是你,为什么要道歉?”
“很抱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对你。”
时隔许久,贺迟终于说出这句迟来的抱歉。
这似乎是她从贺迟嘴里听到的第一句真心实意的带着愧疚的抱歉,郁棠莞尔一笑,其实此刻的她并不需要贺迟的这句抱歉。
真正需要这句话的人,已经被淹没在前世的浪潮里,在狼藉的声名和无尽的绝望里垂垂老去,最后被一把刀带向死亡,草草终结。
“大概每宗罪案的背后,都是满目疮痍的人性。”
愚蠢、盲目、恶毒,这是一切推理小说的终点,人性从来如此,她也未曾有过期待。
“我到公交站了,你回去吧。”
贺迟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一眼,却撞见郁棠站在树下,眼泪从她的眼眶滑落。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郁棠的眼泪。
她似乎永远是笑着的,自从第一面开始,她的美丽便是张扬的,他从未见过她露出柔弱的一面,哪怕被困在屠夫的地下室里,她依然是冷静理智的郁棠。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郁棠弯起嘴角,她眸中水光莹润,笑意盈盈。
初见时他对郁棠说出的那些话,在岁月里回旋,轻轻地刺进他的心口,在他的灵魂里,镌刻下痛苦的符文。
他的心被她的眼泪彻底浇湿。
郁棠,很抱歉是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
此刻,贺迟终于发觉自己的卑劣。
所谓无底深渊,是长夜里她笑中带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