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变故初降
都说死亡是一件必然而正常的事，可当这样的事真真实实发生在自己身边时，才体会到无论是再怎么正常的事，也不能令人减轻一丝一毫的无助与绝望。
夜深人静时，我却因为白日睡太多而睡不着了。霍洵睡醒没多久，白喆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打破了两人短暂的温存时刻。
“殿下！苏行他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闻言，霍洵脸色陡然一变，我的心头也是狠狠一惊，迟迟没能从这句话所传达的信息中缓过神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前不久还在一起围着火堆吃烤肉的人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一种不真实感紧紧萦绕于心头。
霍洵面色凝重，对我道：“你先休息，我去看看。”
我知道他心中定然心急如焚，于是颔首道：“你快去吧。”
他点了点头，起身穿衣后往外匆匆走去。而我连忙起身穿戴，掀开被子后只见身上遍布了紫青的吻痕。忍着浑身的酸痛穿好衣服和鞋子，顺手取下挂在床边的皮毛大氅，边披在身上边忙往外赶去。
刚掀开帘帐，寒风扑面，冰冷刺骨，风中夹着雪花，吹在脸上有些轻微的刺痛。刚走几步便遇到了冬葵，她手中拎着食盒。
“宁姑娘，夜深了，你这是……要去哪？”冬葵疑惑道。
我面露忧虑，问道：“冬葵，你来的正好，你知道苏行苏公子住哪个营帐吗？听说他身体不太好，我去看看他。”
看来冬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恍然道：“苏公子他住在……那个营帐！”她指了一处营帐给我看。
眼见我要走，她忙道：“姑娘，殿下让我给你备了晚膳。”
“你先送进营帐里吧，我待会儿再吃。”我顾不上多说，只点了点头，不禁加快了脚步，忙往她所指的方向赶去。
“宁姑娘，你走慢点，当心路滑！”冬葵在我身后叮嘱道。
我摆摆手，继续头也不回的扎进了风雪中。
行至冬葵所说的营帐，还未进去，只听帐内传来一声声哀嚎，再走近些便听到霍洵的说话声。
“之前不是说休养几日便没事了吗？为何突然严重到如此地步？”
“……这……之前确实是没事了……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恶化了……”有人支支吾吾道，想来是军中的医官。
“你不知？那还留着你的脑袋何用？”霍洵沉声道。
预感大事不妙，我连忙掀开帘帐进去，霍洵正在气头上，朝我看来时面上仍有阴沉的余怒。但只一瞬，便顿时泄了气。
“你怎么来了？”他朝我走了过来，伸手一一扫落我发间和毛领上的雪花。
“我来看看苏公子。他怎么样了？”我望着他因为发怒而微微发红的面容道。
霍洵垂眸叹了口气，拉着我往更里面走去，路过那名跪着的医官时冷冷道，“你下去吧。”
那人忙不迭地爬起身来退出帐外。
原来，我们一行六个人回到凉州的第二日，李乐容便带人围剿了苏行等人所住的私宅。苏行与若湘为了掩护其他十余人断后，却被西凉军的箭雨射伤，好在苏列与苏尘最终带着他们二人突出重围。但私宅内很多的信件与兵器，还是落入了李乐容的手中，包括霍洵写给我的回信。
苏行的病症很奇怪，只见他惨白着脸，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帐顶，唇边溢血却仍紧咬着牙关不放，尤其是脖子一直往后仰，上半边身子弯成了一张弓状，却仍在渐渐往后弯，似要自己把自己折断。任一旁满脸是泪的若湘怎么唤也唤不来他的一丝回复。
我忙跑上前去扶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若湘，她一见是我哭得越发厉害，哽咽着极力道：“我……我该怎么办……我救不了他……我该怎么办……谁能来救救他……”
霍洵上前稍稍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胸膛前醒目的伤口以及其他几处地方已经化脓，他转而握住苏行的手，也试图唤回他的一丝神智。若湘不忍再看，头埋在我怀里抱着我泣不成声。
这时，苏行的双瞳缓缓转向霍洵的方向，似有了一丝神采，逐渐通红直至两行清泪流下，他仿佛极力想说话，却丝毫无法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个字来，泪如泉涌，身子绷得越发紧。
只一瞬，我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彻底失去了力道，永远闭上了眼眸。
若湘猛然一怔，轻颤着缓缓转身，看到病榻上的那人了无生气，她再次崩溃地哭喊出来。
霍洵郑重地双手握着苏行的那只手，随后轻轻扒开放在榻上，站起身，若湘这才扑了上去，扑到苏行旁边，凄厉的放声大哭起来。“苏行！”
我鼻头一酸，热泪顿时盈满眼眶。
虽然我与他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此时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悲痛。对我来说尚且如此，更何况霍洵。苏行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简单的上级和下属的关系，是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是不打不相识的兄弟……只是，变故的出现每每让人措手不及。
我走到霍洵身边，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轻轻环住他的腰，他顺势俯身回拥着我，脸贴在我颈窝处，不一会儿，我的颈上便浸了几分湿意。
他不仅是这么个大个子，在外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因兄弟之死而流泪。心，不由得一软再软，少年的热泪与热血，同样令人悸动。
苏列、许久不见的苏尘以及其他五个我从未见过的人赶到，见到床榻边那一幕便一切都明了了。我轻轻招手示意，让他们过去看看苏行。他们便一同围在苏行的周围，全都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变得安静下来。若湘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得不像话。
她说：“恳请主子赐我一死。”
霍洵抬起头来，泛红着眼眶望着我，却问若湘道：“为何？”
“被西凉人围剿那日，我跟他说过，他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他如何回答？”
“他说，我们不会死。但是他食言了。”
“如若你是苏行，你希望若湘为你而死吗？”
若湘哑然无言。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霍洵顿了顿道，“苏尘，你们为他准备后事吧。”话毕，便拉着我冒着风雪回了他的营帐。
中军帐内，霍洵为我取下大氅，拉着我坐到床榻边，将我紧紧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上。冬葵为我准备的晚膳，此时仍放在圆桌上的食盒里。
他不言，我不语，就这般静静地相拥。
沉默了许久，霍洵才哑然开口道：“你说，我这个做主子的是不是很没用？不仅跟了自己那么久的手下都救不了，还剥夺人家死的权利。”
听他如此失落的语气，我心中一酸，从他怀中退了出来，一只手轻轻抚着他如玉的容颜，定定地望着他漂亮却充满悲伤的眸子，柔声道：“生死由命，半点不由人，即使做了神仙，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所有人。我虽身怀法术，但还不是被人家搞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在我看来，你方才阻止若湘寻死，这是完全正确的，毕竟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便是性命，只要活着，无论遭受多大的苦难，终有一日会走出来的。”
霍洵的大掌覆上了我的手，半垂着眸子用脸贴着我的手心来回轻蹭。
我接着道：“如若不然，你想想，要是方才你允许若湘寻死，你现在的感受又会如何呢？”
霍洵缓缓闭上了那一双桃花眸，沉吟片刻后道：“大抵还是会后悔，后悔自己没能再多劝劝她。”
我再度放柔了声音道：“所以你看，人生的好多事，无论做哪种选择，都是喜忧参半的，会得到一些，势必也会失去一些，十全十美之事本就是不存在的。”
霍洵轻叹了口气，随后将我拥入怀中。不同于方才拥抱时的那种感觉，此时的他明显心情放松了不少。我轻拍他的后背给予他安静的支持和抚慰，正如同他在我无助的时候给予我的坚定，使我倍感心安。
他轻轻拉开了我的衣领，看着我肩颈上的痕迹柔声问道:“还痛不痛？”
我支吾道:“不痛……只是身上隐隐发酸。”
“下次我尽量温柔些。”他咬着我的耳朵道。
下次？还有下次？我心中顿时凉了一半。
“不要了吧……太频繁容易怀上的。”我小声咕哝道。
“迟早都要怀的。何况，生多少孩子我都养的起。”霍洵的语气十分笃定，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生孩子会很痛嘛。”我苦着脸委屈道。
“嗯……那我们只生一个，一个便够了，可好？”霍洵轻轻在我颈上落下一吻。
我捧着他的脸，与他相视，他漂亮眸子中倒映着我满脸幸福的笑容。
我如是回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