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
午后湖边,阳光和微风融合得正好,桃枝坐在长椅上微笑闭眼,昏昏欲睡。
她的左手已经好全了,仍贴着一块大大的膏药,当然有她想多躲懒几日的缘故,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来来往往的奴仆搬桌子椅子,瓜果饭菜到定裕堂去,准备今夜的中秋家宴。
“桃枝姑娘,晒太阳呢,来,吃个果子,刚洗的。”
“姑娘,这儿可晒了,我给你带了块绢布,挡挡这热辣辣的太阳,别把你这细皮嫩肉晒黑了。”
来往的人跟她说话,她也半眯着眼笑着回答,待四下无人,偷偷伸了个懒腰。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赶紧把高举的双手放下,正襟危坐,有人拍了她肩膀,“丫头,不会在这睡着了吧?定裕堂开席了,老夫人叫我寻你过去呢。”
锦屏捏她软软的耳朵,她转头,顺势蹭着她的手娇憨地笑,“没睡着呢,姐姐,我们这便走吧。”
定裕堂是沈府祭祀和宴席之所,堂前空地此刻摆上一张大圆桌,有红烧狮子头、红烧鲤鱼、烧四宝、干焖大虾、锦珍菜心等数道菜,虽无宫宴上奇怪的山珍海味,但雕花精美、摆盘讲究,看着便赏心悦目,足见沈家的富贵精细。
特别是正中央那几十只捆着蒸熟的,肉厚膏肥的大闸蟹,早便听说螃蟹味美,刚捞出水便进蒸笼的最为好吃,运到盛京去的早便失去风味,桃枝咽了咽口水,希望作为奴婢,她能尝到一只螃蟹腿儿,一小块就行。
而且,据她所知,大族宴席会分餐而食,比如宫宴上,按照地位高低依次排座,地位高者先动筷,等到她可以动筷时,面前的菜早就凉了,她也快饿晕了。
这会儿老爷夫人已经落座主位,老夫人身旁隔了一个座位,坐着夫子杭蓁,意安呆呆的,被郑氏抱在怀里,大公子沈瑜抓着意安的一只手掌出神。这一家三口怎么看怎么尴尬。
意柔倒是活泼了一回,穿着那件沈庚为她找回来的黛色香罗丝,穿行在宴席旁的花丛里,跟府里差不多年纪的丫头们一起扑碟。
“大父,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我捉到的。”她掀开手炉上包着的烟青布巾,掏空的炉子里扑腾着几只蝴蝶,沈老爷还未看清,她便霎时把布巾合上,“不许看了,它们要飞走了,我还要带回我房中养着呢。”
“你这丫头,”沈老爷点了点她鼻子,宠溺道,“自己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还想养蝴蝶!别是又叫平鹃替你养吧。”
她瘪了瘪嘴,转而投向沈夫人的怀抱,撒娇哭道:“大母~大父就会笑我!我怎么养不活了?绒绒我也常喂的——欸,绒绒呢?怎么近几日都没见到它?”
“我的大宝贝乖孙哟,”沈夫人手指顺着她鬓发,“大父哪懂欣赏呢,让大母看看,咱们柔儿捉到了什么蝴蝶?”
“两只花的,一只黑白相间的,一只黄色的!”她兴冲冲掀了布巾,如数家珍。
两人凑在一处看,三公子沈庚突然出现,装模做样把头凑过去,引起她们的注意后“啧啧”两声,“就这?作为沈家三大爷,我对沈家大小姐你的鉴赏能力表示质疑。”
“哼!我不要你,谁让你来的,”被沈庚损了一句,小姑娘蝴蝶也不管了,炉子扔在桌上,双手推他,脸都憋红了,“你走,你走!”
“我怎么不能来了,我在沈家横行霸道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奈何小姑娘手上不留情,边躲边讨饶:“好好好,姑奶奶,饶了我嘛,这蝴蝶品相不好便不好,改日我去仙鹤楼抓两只七色凤尾蝶给你赔罪。”
“真的?”
“让你爹给银子就成。”只闻其声,沈庚已经眼疾手快跑开了。
“柔儿,三叔给你抓凤尾蝶,这蝴蝶还要不要?大父替你捂好了布巾,否则,便全都飞走了。”沈老爷趴在桌上,略滑稽地按着手炉。
“要,当然要,三叔骗了我好几次,我不会再信他了。”
老夫人温柔笑着,看儿子和孙女落座,见了角落里站着的桃枝,招手道:“桃枝,来。”
她拉着她的手,“来,别拘着礼数,就在这儿坐吧。”她指的是和杭夫子之间空出来的座位。
桃枝还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似乎听到了脑后众奴仆倒吸凉气的声音。
“夫人,这……不合礼数。”
“有什么不合礼数的,你受着伤,又两次三番救了意安,我们沈府,应该好好报答你才是。”
还没说过话的郑氏终于开口:“桃枝儿,你便坐吧,我最近事忙,还未来得及去看看你,还没报答你,救了意安的恩情呢。”
杭夫子也附和:“没事的,这是老爷夫人的恩典,叫你坐,你便只管坐。”
再推辞气氛便要尴尬了,桃枝只好坐下,对面的沈庚对她挤眉弄眼,她回了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微笑。
浓郁的午后暖阳渐渐化作稀薄的夕阳,沈夫人正念叨着:“这老二怎么还没来呢?”便见倚玉轩的小厮沈弋匆匆赶来,作揖道:“二公子早起疲惫,躺了一日,还未见好,今日实在是不能过来了,请老爷夫人好生过节。”
众人皆面露失落,老夫人强打精神吩咐:“既如此,便叫他好好歇息,沈弋,你提两只大闸蟹回去,叫院子里的仆役们分了吧。”
正式开席,桃枝才发现身后竟有一个丫鬟在替她布菜,连连推拒:“夫人,这使不得……”
碗里多了个大鸡腿,杭夫子对她眨了眨眼,“以行补行,你伤了手,吃个鸡腿补补。”
天渐渐黑了下来,圆月挂在天上,身后丫鬟用钳子拨了蟹壳,蟹肉香甜可口,桌上的老爷夫人、沈庚和意柔时不时说笑两句,郑氏板着脸给意安喂食,大公子献殷勤,被她眼刀子一甩,讪讪地缩回手。
锦屏为他们倒上黄酒,按照原本的计划,她会抢着去给大公子倒酒,不小心把酒洒在意柔的宝贝裙子上,她会当即大哭大闹,跑回勤书阁换衣裳。方达在那里等着她。
她心里百转千回,既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不愿意柔去涉险,也不想计划白白落空。
“你是不是该给桃枝姐姐敬一杯酒?她可是平白受了你一顿气呢。”沈庚对意柔提议。
小姑娘咬着筷子想了好久,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举着小半杯黄酒到她面前,“桃枝姐姐,对不住,我知道错了,不该对你发脾气,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桃枝自个儿的酒杯还剩浅浅一层,内心犹在犹豫,手却已端起不远处老夫人半满的酒杯,装作受宠若惊,慌张起身,与她酒杯重重相碰。
杯中酒液果然尽数洒出,黄酒大半沾在她的衣裙上,瞬间渗入价抵千金的香罗丝里。
“啊!”她登时变了脸色,怒冲冲等她一眼,扯出手绢手忙脚乱擦拭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桃枝帮她一块擦拭,被她挥手甩开。
裙子肉眼可见变得暗沉发皱,她把手绢扔在地上,踩上几脚,转身跑了,“我要回房去换衣裳!”
“平鹃,跟着她。”郑氏吩咐。
桃枝看着她的背影,眼眶红红,看上去很是自责,“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