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定情
杭夫子面色哀伤, 她正在摆设着案上的一块白绸白绸上有贡品,她把白头扯来扯去,抚平所有皱折。二公子沈遇虽然缠绵病榻多年, 却是最爱干净整洁的,她想把把一切都操办地体面些。
桃子哭得快断气了,她看不下去, 便劝道:“二公子这病, 横竖是好不了了,留在这世上,也只是活受罪。他拖了这么些日子, 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每天都很痛苦,今日凌晨他终于熬不下去了,弥留之际他对我说,夫子我好开心,我终于可以解脱了。桃枝,你也看开一些, 他一向行善,是去往极乐之境了。”
桃枝不能理解, 为什么是解脱呢?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 可是活着毕竟还活着呀, 只要活着, 他还能看到更多,她还没有回来, 还没带回,可能带给他生还希望的织金火蝉,还没有等她跟他说南海国的见闻, 她有一大堆故事,善良的漱亚和丑恶的安胡,都还没跟他分享,他怎么就可以先死了呢?
杭夫子不知道如何劝她,小姑娘执拗的很,她只能拍着她的背说:“你二哥哥在这里看着呢,他也不会希望你这般伤心的。老爷夫人都染了风寒,病体衰弱,听了二公子已去,夫人今晨当即运了过去。桃枝,你同享了沈家的荣光,也要承担起沈家的责任,要坚强起来。 ”
桃枝从未有过这般伤心的时刻,她一直想着沈遇的刀子嘴豆腐心,一直想着他给她讲解书里的故事,误入山林一梦百年斧柯皆烂的游人他之于她亦师亦友,他总是教她很多道理,把她心里的黑暗化成一片暖洋洋的光
他一直病着,就像雨水会一直下,风会一直吹,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突然就倒下了呢风过无痕,水流无声,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再也不会用温和又嫌弃的语气,对她说话了。
桃枝最后哭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她看见了一直思念的沈庚。他坐在她的床前,双眼空洞洞的,不知在想什么,但却一直在注视着她,瞳孔
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她睁大了红肿的双眼,她哭了太久,喉咙也干涸了,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只想着伸手索抱。
他如她所愿,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把头埋在她的肩上说,热烫的泪也流进她的脖颈,他闷闷道:“二哥死了,我再也没有二哥了”
桃枝也很伤心,但她想到了,自己认识沈遇,不过两年,沈庚却从一出生便是他的弟弟,她的伤感已如洪流把她淹没,不敢想象,他心里的痛苦有多少。
她于是轻抚着沈庚脑后的黑发,想给他力量,二人便这样依偎着,像两只无依无靠只能相互舔舐取暖的小兽。
他们没有谈情说爱,只用一个紧密的拥抱给彼此力量,相互支撑着度过一段难熬的时光。
“沈家只有我们了,桃枝。我也只有你了。”
桃枝双手扣紧他的脖子,坚定道:“你很棒,你一定可以把沈家撑起来的。”
沈遇的葬礼办得很隆重。桃枝跪在灵堂前,搀扶着老了十岁的老夫人,如今她才真正跟“老”这个字沾上边,她一向体面,如今,白色的发丝却从白色毡冒里露出来,眼下两个青黑眼圈,皮肤也耷拉着,法令纹很深。
沈大公子,如今沈家唯一成年的儿子,因为时局动荡按部就班地做生意,亏本了不少银子,加上与郑氏夫妻不和睦,他越发自责难受交织。一念之差又去豪赌,输掉了沈家小半的家财,郑氏彻底生气地把意安和意柔带回娘家,老丈人也不肯再替沈大公子擦屁股,只要由沈青荣落下老脸,去求亲家郑家,沈家暂且度过难关。
大儿子的不争气已是锥心之痛,二儿子的突然离去,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夫人还能强撑着出席老二的葬礼,而沈老爷,自那日从郑家回来,便吐了一口血,把大儿子沈瑜囚禁在府中,不许他再出去丢人现眼,今日沈老爷更是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桃枝这才明白,沈庚那句压抑着痛苦的,沈家只有我们了,是什么意思。新春刚过,沈家便屡遭大难,他还
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啊,不仅参与练兵,还承担起了商铺的生意,人情往来,他以飞快的速度在成长。
她必须要帮他,她对沈夫人道:“干娘,别担心,我带回来很多金银财宝,沈家也练好了私兵,无论如何,我会和三哥哥一起,让沈家重新壮大,重新回到沈公时的荣光。”
桃枝变卖了从南海国带回来的金银财宝,沈家的实力大增。她像沈庚重新提议,把庄子里种的棉花都拔了,种上红薯等可以储存的食物。虽然暂时清平,战争随时都要打起来,沈家必须做好准备。
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沈庚最会交际,和三教九流都能勾肩搭背,互称兄弟,而桃枝最会运筹帷幄。沈老爷病得迷迷糊糊,老夫人做主,把府中一切事务交给他俩。
交给两个孩子不少人嘲笑,沈家是真的无人了,竟然由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去胡闹。他们很快便大吃一惊,桃枝不言不语,却把府中上下打理得整整有条,伺候沈家几十年的仆妇、随从,都满意她当家的公平公正。而沈庚在杭蓁和沈禄的帮助下,很快上手了一盘残败的生意和各种复杂的人情关系。沈家来往客人渐多,竟渐渐恢复了往昔峥嵘
桃枝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她这个沈姑娘做得很称职,客人们渐渐忘了,沈老夫妇并没有这么一个女儿,还当是沈府教养得好,把一个姑娘也教得这样能干。
沈庚不满意了,他忙碌了几个月之后,终于想起来,桃枝原本说过,出海回来,便给他一个答案
他不说,她就只当没这事这也太过分了于是一次宴会后,他全程眼睛红红的,盯着长袖善舞的桃枝,与其他人敬酒,被人称作沈姑娘,他很不开心。
等客人都散去后,他拉着沈姑娘的手,让她坐到她身旁,孩子气地搂着她,酒气全都喷在她脖子上,桃枝呵呵笑着躲痒,“你怎么又发酒疯了?”
“我才没有,发酒疯什么沈姑娘你分明不姓沈,不如做我的沈夫人
”他看到了她诱人的红唇,可是距离上次的文,已经过去半年了此后他们的话题总是围绕沈家,分析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一起学着抵御成人世界的风霜。陡然再去吻她,她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他舔了舔唇,桃枝见状,身后捏了把他的脸颊,“你这还不是发酒疯呀快点放了我,我还要回去洗漱呢,好困呀。”
沈庚不言不语,只定定看着她,目光兜头把她笼罩,他的胸膛很热,外头的天气也很热,她不适应地挪了挪双腿,在他怀里寻一个舒服的地方。
沈庚眼睛都憋红了,语调也扭曲了,“你你说过出海回来,便给我答复。”
“已经好久了”他委屈地补充。
桃枝只觉得好笑,他怎么这么迟钝呢,她还以为他们这相处模式,已经算老夫老妻了。
她却还想逗逗他,装作仔细回忆了一番,“嗯,什么回复?”
“你我你亲了我!”
好纯情的哥哥啊,桃枝笑得不能自已。
“你笑什么?”沈庚捏了把她的手臂威胁。
桃枝就像那一夜一样,笑盈盈地看着他,双臂圈着他的脖子,而后,抬起身子把自己的唇送到他唇边。
两唇相贴,这傻子呆愣得忘了呼吸,也像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桃枝唇齿间溢出嘲弄的轻笑,伸手揉他的通红耳朵。
“淡定点,哥哥”
沈庚只听到“轰”一声,头脑都要炸了,耳边嗡嗡地叫,还回荡着她的絮语和娇笑声。他倾身重重抱紧她,用力地吻,把她口鼻间的空气全部夺去,让她只能依靠着他来呼吸。
“傻子!轻一些!”桃枝锤了把他的后脖子,粘糊地埋怨。
这夜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甜蜜,月亮悄悄躲进繁茂的柳树后头,他们亲了很久很久,大概有一个时辰,桃枝后面已经不想用力了,自暴自弃地待在他怀里,沈庚却像怎么亲也亲不够,却想要把这大半年缺失的全部补回来
。
他们牵手走在湖边,夏天的微风吹动,沈庚像患了多动症,总要贴着她才罢休,牵手太热,桃枝甩开了,他就去揪揪她的辫子,捏捏她的脸颊,还是不是走到她面前去,倒退着走,面对面和她说话。
好幼稚啊,却怎么也不会摔倒,后面分明有一块石子,她却像身后长了眼睛,精准避过了。桃枝笑着,没留意踢到那颗石头,整个人向前扑倒,被他稳稳搂紧怀里。
“这便对你夫君投怀送抱了?”
桃枝无语着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泛起一股子甜蜜,双手在他身后扣紧了,“你可得接稳了,日后都要接稳了,一定不能再让我跌倒。”
沈庚得意地笑着,知道她垫脚凑近他的侧脸,吧唧亲了一口,再凑近他耳朵,百转千回地叫着,“夫君”他再也想不出来了,无论怎么说,他总是比她要害羞一些。
“你到沈家两年了,时间过得好快。”他们依偎在湖边长椅上,桃枝靠在沈庚怀里,抬眼看着天上清冷的月光。
“两年前,也是这么个闷热的天气,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像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渡劫一遭,虽然拧眉看着我,却那么可爱,我那时便知道,我再也不能忘掉你了”沈庚没喝酒,却像醉得恨了,面上也浮现两片红晕,他像自己在感叹,也偷偷看着她,希望她能给个回应。
桃枝卷着他的发梢,挑眉戏谑着问:“那你是见色起意若你以后,再遇到比我更好看的姑娘呢?”
“见色起义有何不可?”他捧起她的脸颊,深深望进她的眼睛里,沉醉道,“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了,你一出现,我的整颗心都是你的,我喜欢你的性子,虽然面上冷淡,却有一颗热忱的心,外表柔弱,实则比谁都倔强、坚强。你的长相、性格,都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桃枝,你就是为我而生的,专门来勾我魂魄的桃子精。”
“你怎么突然这么会说情话?”
“不是情话,句句是我掏心窝子的话,可能你就是我的蜜罐
子吧,一见到你啊,便熬成一锅甜甜的糖浆,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搅一搅,还能扯起来甜甜的糖丝”
“沈公子,你这段话便有些过了。”桃枝的眼睛一眨一眨,想把肉麻的感觉从脑子里甩出去,“说,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是真情流露,有感而发”
桃枝吻了他的掌心,“我不喜欢你对我撒谎噢!”
“好吧,是沈福,他说姑娘都爱听这些”
“噢!是沈福啊!那我感动到了,不如去喜欢沈福算了,反正让我感动的又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