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种地经
宿莽坐在崖边，抱着二虎晒太阳。底下的那些小人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一个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挥着锄头镰刀，茫砍着地里的秸秆。
宿莽气鼓鼓地想，那是爷爷特意交代了留下给地卧肥的。
他们根本就不懂种庄稼。
二虎轻轻“喵”了一声。
宿莽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你说让我去教他们种地呀？我才不去呢，他们那么笨，一定学不会。”
“野丫头，好大的口气。”
是个俏生生的女人的声音。
这个村里除了自己，只有孙大娘一个女的。孙大娘是出了名的公鸭嗓，嘎嘎叫得比野鹅还闹心，必然扭捏不出这样婉转的声线。
宿莽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衣着鲜亮轻盈的女人，轻纱斗笠遮住半张面孔，正搀着一个锦服鹤发老者，施施然站在村口。
宿莽心下警觉，脱口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女人看她的眼神一亮，笑道：“小妹妹，知道长余洲怎么走吗？”
“知道。”
“哦？这山里的人全都知道吗？”
“自然，你往那头，往上翻半座山，见着个拗口，就转下去……”宿莽一咕噜全说了，长余洲是片神秘的荒地，他们去了也无妨，害不着人。
女人点了点头，一双杏眼盯着宿莽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笑道：“小妹妹说得这一长串，亏得你怎么记住的？妹妹可否带个路，姐姐给你糖吃。”
宿莽摇摇头，转头继续看山下的光景。
“我不去，我要看着他们，可别糟蹋了我的地。”
“哦？”老者出声笑道，“这是你的地？”
“是我爷爷和村里叔伯一起开荒的地，自然也是我的地。”宿莽的言语中满是自豪，“我爷爷可会种地了。”
女人的声音满是轻蔑：“这种地……不就是翻土播种，施肥收成，难不成还是门学问了？”
宿莽重又转头盯着他们，言辞坚决：“翻土播种固然没错，田地收成本来就是四季雨露的恩赐，是付出汗水就能有收获的。只是，如若像我爷爷一样，懂得诊地施种，根据每块土壤的特质，在相邻的地块间搭建出层次分明、品种多样、互惠互利的多维度复合生态种植体系，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利制宜，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每一块地的经济效益，甚至能做到轻施巧劲儿，一年四季都有源源不断的收成呢。”
她指向那些小小的铁皮人，继续说道：“如这时节，懂得种地的自然知道，入了冬，地里就要铺草堆肥、烧荒翻虫、灌溉冬葵、嫁接果树……这一桩桩一件件，能耗尽整个冬天的气力。现在正是该让田地休息的时候，农人就只管偷闲，在家里整修农器、新缚笤帚。你看他们倒好，把留着铺草堆肥的秸秆尽数拔了去，也不见弯腰，可见没有顺手翻虫。这不是糟蹋地是什么？”
老者与女人听得发愣，见她长篇大论终于说完，其中夹杂了无数从未听过的新鲜话，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老者笑道：“好伶俐的丫头。这些都是你爷爷教你的？”
听他问起爷爷，宿莽脸上的兴奋尽数褪去，眼中瞬间含泪。她轻轻点了点头。
老者了然，不再追问。他对女人说：“云娘，你去山下将这丫头说的话，尽数说予他们听。既然要来这里安身，就要学会伺候这块地的脾性。”
那个女人躬身行了个礼，朝山下走去。
老者颤巍巍上前几步，“你们这片地，是才开荒的吧，耗费了多少时间？”
“一年开荒，第二年就收成了。”宿莽自豪地说，“我们村里几十口人，去岁可一个都没饿死。”
村里只有十几个人，算上二虎和孙婶子养的那只鸡，拢共也没满二十。宿莽这样说，只是想为自己壮壮胆气。
“那确实是了不得。去岁天景不好，你们人少地广，能照应得这样好，老朽佩服。”老者又向前走了几步，“你看，爷爷腿脚不便。这样，你带我去长余洲，路上与我说说你们开荒的经验。我也不白贪你的，我送你一些种子，权作谢礼，如何？”
“什么种子？”宿莽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老者慈眉善目，笑眯了眼，问：“你想要什么种子呢？”
二虎在一旁轻轻叫了一声。宿莽有些吃力地抱起二虎，想了想，问：“有橘子和樱桃吗？”
“哦？你还会种果树？”
“自然是会的。”宿莽仰起头，又微微低下了头，“只不过……”
“只不过，你没有种子，所以还没有真的种过，是吗？”
宿莽瞪大一双眼睛，扑闪着盯望着老者：“你怎么知道的？”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术业有专攻。你对种地头头是道，老朽则精于奇门卜算。”
“剥蒜？什么剥蒜？”
老者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相谈之间，二虎突然挣脱开宿莽的怀抱，向村外跑去。
“二虎！别瞎跑！”
宿莽担心二虎被铁皮人捉去，着急跟了上去。老者在她身后静静笑着，看着一猫一人先后扬尘而去。他朝山下望去，那个粉白的身影显然是云娘，片刻间她已经落到山下了。
群山奇崛，需万般敬畏。
他与云娘是来村里找这片田的主人的，能在一两年间就驯服这片被山涧冲刷出的滩涂，此人必不简单。
他们从开封出发，带了两个精于种地的人。没成想路上出了岔子，偏偏是这两人遭了劫难。
他是带着主上的任务来到吕望山的，还没进吕望山地界，他就损兵折将，被抽了釜底的薪柴。
好在天不绝人。
初次见到这片田时，老寒就觉得，这片滩涂的主人，能助他完成长余洲的重建。如果不是为了找出这个人，这座山里散落的零星村落，早就被赶净了。
毕竟，没有人可以知道他们来了这里。成大事者，岂能拘小节守小义？
他望着女孩跑远的方向。年岁是轻了些，说出的那些门道，却不是门外汉能随口学舌的，想来是跟她口中那个不在了的爷爷学的。昨夜探过，村里并无那样本事的成年人。他们一路过来，明将军早翻遍了整座大山，想再找下去，估计也难了。
老者心想：或许，她就可以呢？即便试过后发现并非如此，不过是折损了一个不打紧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