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引子

    今年是暖冬，到了冬至时节，汴河上才覆着一层薄薄的冰。

    一个老汉正喜滋滋地往家走。他刚去扶农司领到了来年的稻种，据说能种出寻常五六倍的收成来。

    刚拐出一条巷子，只见主街往桥上的路口挤满了人。他想着节下有什么大热闹，便吃力地挤进了人墙。

    不想人墙一阵骚动，倏忽间向后退开。他正朝前使着劲儿，脚下一个不稳，踉跄间竟冲破人墙，跪倒在地上。

    一阵灼热的气息喷上他的面门。

    他抬头一看，一双浅琥珀色的硕大眼珠，正直直俯瞰着他，眼周黑白交错的花纹如同两片大刀，朝额顶明黄的皮毛间劈砍而去。

    老……老虎……

    他觉得全身的筋骨都被抽走了，人就要软软地后仰下去。

    一双手却突然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脸固定在离老虎不足一拳的位置。

    “往后退些，别吓着人。”

    老虎听话地迈动蒲扇般的脚掌，朝后退去，这小小几步，引得人墙又往后退开一大圈。

    扶住他的是一个女子，着一身松绿色素纹襦裙，头戴一顶垂檐竹笠，只露出一张嫣红的嘴。她俏立在老虎前面，精瘦的身板和抿紧的嘴角透着一股女子少有的果毅。

    他正要道谢，倏忽间一支冷箭直直刺来，不偏不倚的，将女子的竹笠打下。

    竹笠还没落地，一个人影从人群中蹿出来，一把将其接住，双眼如炬，看向不远处的茶楼。

    人群惊呼着四散开去，刚才还热闹非常的桥上，只余下两个人和一只老虎，还有他自己。

    女子一侧脸颊被打散的乌发遮蔽，身子已经缩到老虎身侧。她脸上一片慌乱，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手上更是不断在地上摸索。

    五官和手脚都已经忙成那样了，她却还是不忘压低声音对老汉说：“走！”

    老汉也想快些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手，她是在……捡炒栗子吗？

    他该是眼花了，这一地黑乎乎、圆滚滚的怕是什么要紧的暗器哩；再说了，若不是自己眼花，又怎会在猛虎的脸上看出嫌弃神色呢？

    老汉的手撑到地上，一个坚硬的东西硌得他生疼。他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爬离开桥头。

    他回过头去，那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已经站了起来，仿若刚才凶险的插曲不曾发生。而那个接住竹笠的人，似乎是……桥头茶食店的老板寒七郎，他家有好几样王母饭，浇头好吃量大又价低，还有别家不曾有的新奇菜蔬，老汉嘴馋时也去吃过。那寒七郎竟丝毫不怵那只大老虎，伸出手摩挲了下它的后脖颈。只见老虎偏了偏头，用耳朵蹭了蹭寒七郎的手背。

    “别碰我的猫儿。”女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十分冷硬，带着一丝惊惧后的强自镇定。

    寒七郎却似乎憋着笑，咳嗽了一声，语气间带着笑意与柔软：“这么些年，还与我置气呢？”

    女子没有去接他递过的竹笠，也不再搭话。寒七郎又说：“将才可吓着了？先且过了今日这关，任打任骂。”

    老汉正想着快些走，一阵箭矢朝桥上的两人扑来。寒七郎脸上笑意还未散，那女子抬起一脚，径直将他踢落到桥下，自己顺势又缩到老虎身侧。早有一群带甲的兵丁从桥头各个角落冲出，将女人和老虎围在中央，竟没有让一支箭矢落进圈内。

    伴随着寒七郎落水的噗通声，桥上又恢复了寂静。

    老汉这才看清，那群带甲之人，无一例外，竟然皆是年逾半百的老妇。

    他眯起眼睛，认出其中一个，似乎是在孙羊正店帮厨的曹三娘，只是神色与往常大不相同。

    “小莽，救……救我，我不会水。”

    水面上飘着一些箭矢，寒七郎在冰碴子中艰难冒头，显然已呛了不少水。女子没有动弹，倒是那只老虎扑到了桥边，往水里看去。

    “二虎，二虎！救我！”

    老汉惊异地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喵呜”之声，分明出自那头猛兽之口。

    老虎……的叫声……是这样的？

    不管了，有些狗的叫声还像耗子呢，天下之大，什么奇事没有？快离了这是非要紧。

    他用手去擦额头的汗，才发现自己掌心里黏着一颗盐梅，正散发出酸甜清香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