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帮你一起还
天渐渐冷了。
“师兄，你干嘛这么拼命？大半个月了，你手里同时接至少两个案子，这样下去不行啊！”小穆实在看不下去了。
沈斋充耳不闻。
他最近像打了鸡血似的忙得脚不离地，每天第一个来，到后半夜才回去。他带队的组员怨声载道，实在跟不上他的节奏。可哪怕没有人配合，沈斋也一点都不松懈，就连吃饭都是就地啃干粮，绝不浪费一秒钟在自己的私事上。
在沈斋一个人不要命的努力下，破案的效率直线上升。
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沈斋好像又变回了最初独断专行，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刚来的时候，因为惊人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引起过一阵骚动，但最终都被他冷傲的性子劝退。只不过他在每一次的行动中都有出色表现，极其善于发觉别人忽略的细节，抓捕嫌疑人也是冷静果敢，所以才逃过了被排挤和孤立。这种情况在第三年小穆来了之后才渐渐好转。
现在他好不容易成熟了，也相对圆滑了些，这忽然又打回了原型。虽然大家开玩笑似的猜测沈斋失恋了，但只有小穆知道，他真失恋了。
小穆躲到无人的地方给林落打了个电话。
“嫂……”他意识到现在再叫嫂子已经不合适了，立马改口，“林小姐，你能不能帮忙劝劝我师兄，他现在忙起来不要命，我实在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那头林落的声音很是冷淡，“术业有专攻，他身体的问题还是找医生比较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到底他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你怎么知道是因为我？他说的？”
小穆四下张望，压低了声音，“师兄不是这样的人，从来都把你放在心里，不会跟我们提一句。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在意你。”
“所以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对吧？”
“林小姐，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你早就有了对象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师兄呢？”
林落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你第一次误会的时候，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乱说话，可你一意孤行，屡教不改，我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
林落最近也没有闲下来的功夫，王经理给旅行社制定的计划书经过几次的修改立马投入执行，另一边，她每天都带着金名外出实操训练，还有她的大徒弟陈浚霖，养好了腰就认认真真的跟着林落上了几节课。其中最让她糟心的还是狐九，他们的友谊好像第一次遇到了危机。
所以她根本也没心情好好跟小穆说话。
小穆被堵的说不出话，到头来居然得怪自己手伸的太长。“总之，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劝劝师兄。”
挂了电话，小穆真是恨不得找个人打上几拳出出气。
小叶路过，看见小穆在对着空气挥拳。“穆哥你干嘛呢？快走啊！北山出了个案子，喊我们去支援呢！”
“我师兄呢？”
“头一个就走了。”
小穆立马跟上，“小叶你跟我具体说说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有野兽……”
————
小周搓了搓手臂，“沈队，这北山阴森森的，你说到底是不是动物袭击的人呢？不会有什么别的东西吧？”
沈斋检查着山间草丛的蛛丝马迹，“不管是什么东西，今天一定要找出来。”绝不能让它继续害人。
这一趟来了很多人，不仅仅只有他们刑警队。可分散在整个山头就看不到多少人了，安全起见，至少两人为一组。
然而，山里忽然就起了浓雾，不仅是沈斋和小周走散了，其他人一进山全都迷路了。
小穆试了试对讲机，发现信号受阻，完全不起作用。他觉得这场雾起的很是蹊跷，甚至还有些熟悉。
“师兄！能听到吗？师兄！小叶！”
能见度不足五米，可即便看不见，怎么声音都传不出去呢？同时进来的人一转眼就不见了，明明刚刚就在身边的，没道理一下能走出那么远。
呼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之后，小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感觉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入眼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置身于虚无之中，把他完全隔离了出去。
所有人都跟小穆有同样的感受，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能做的只有跑，认准一个方向一直跑，总能跑出这片雾。
沈斋知道这雾不对劲，他根本都没想怎么用科学来解释这个现象，下意识就感觉雾里有东西。他没有慌，一味的横冲直撞只会消耗体力。他本能地捂住了口鼻，然后掏出一把军用匕首，将小臂平行于胸前，刀身向外，重心微微下放，一点一点向前探路。
“簌簌”，身边快速地闪过了什么东西，他用捂嘴的那只手去抓，碰到了什么柔软热乎的东西，稍纵即逝，最终捞了个空。他不能确定接近他的东西是敌是友，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也是他没有选择用枪的原因，避免误伤。
而跑过去的小穆疯了一样吱哇乱叫，“妈呀！什么东西摸我！我要回家！师兄你在哪里呀！快来救我！”
沈斋什么都没听见。他的眼前蓦的出现一个黑影，好像是一个人形，在白雾里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只是黑影没有动，于是沈斋也站定了脚步，保持着防御的姿势。
正当他全神贯注盯着那个黑影时，突然感觉耳边有空气流动，好像是有人贴着他的耳朵说话，让他觉得耳根发痒，汗毛直竖。他就是本能地摇了一下脑袋，就像赶苍蝇似的一晃，那个黑影就凭空消失了。
他没有放松警惕，身体迅速转动，全方位地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却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突然，身后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一个踉跄，未及站稳，身侧又是一下猛烈的撞击。沈斋就好像被几个人围攻，你一下，他一下，却不是什么实质性的攻击。这种感觉他记得，就是上一次他魂魄被撞出来的那种感觉！
只是他现在已经有了林落的印章，这样的手段已经奈何不了他。
对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停止了攻击，沈斋手掌撑着膝盖，弯下身来喘气。没有具象的伤害却仍有不小冲击。
还没等沈斋缓过劲，周围景色骤变。白雾翻滚，雕琢成亭台楼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沈斋看到眼前的景象就想到了这几个词。
他仿佛穿越回到了千年之前，古朴又壮观的建筑令他迷惘。
这一定是假的，雾气有迷幻成分，这一定是幻觉。可这，又是哪里？
“不要！不要杀我！我求求你！啊——”
沈斋听见妇人的惨叫，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长发女子的背影，她浑身浴血，一剑刺进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妇人的胸膛。
“住手！”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血，遍地都是血，青砖白墙皆已染红，就连他脚下都流淌着血水。哀鸿遍野，硝烟四起，可却并不见破城而入的军队，唯一有战斗力的，就是眼前的这名女子。
沈斋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这个背影太熟悉了，熟悉的让他害怕。
女子转过头，几缕碎发纠缠在脸颊上，肤色惨白，清丽的面容布满血痕，衬的她妖冶可怖。
“林落……”沈斋双手颤抖，进退两难。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一幕？自从林落说了她屠城的罪孽，他就不敢想象她当年经历了什么。如今却把他心里的恐惧完完全的呈现出来，让他一下就忘却了分辨现实与幻境。
如果他当时就在她身边，他能做什么？
林落此时就仿佛是一个杀人机器，看见沈斋这个活人就持剑劈了过来。
求生欲让沈斋及时回神，匕首卡住了剑身，林落双手握住剑柄，施力下压。沈斋被这股力道所逼，不得不单膝抵在地上以求支撑。他用力往上一挑，趁机后退，林落不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剑尖就刺了过来。
短兵相接，双方都是不甘示弱，你来我往，眼花缭乱。沈斋还得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尸体，偶尔不小心绊到，林落的剑就擦过了他的身体。
或许放在现实之中，沈斋根本接不了林落那么多招，但在这里，他不但接下了，还势均力敌。可就算知道是幻觉，他也不想伤害林落。那张脸，分明就是她。
略有分神，匕首就被挑飞了。
沈斋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没入自己的胸腔，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他皱眉蜷起身体，根本无法直起腰。林落搅动剑柄，沈斋觉得胸口的窟窿越来越大，他冷汗直冒，却始终咬牙不喊一句疼。
“林落，林落……阿落……”他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林落无情地抽出长剑，沈斋没有了支撑，往后仰躺下去。
他看见林落露出得逞的笑容，讽刺地说“不过如此”。他看见枯黄的树叶从枝杈掉落，他看见白日晴空，有亮光照在他身上。
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好想就这样睡一觉。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没有碰到坚硬的石头或石板，而是躺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视线里出现了林落的脸，就在他头顶，柔声地问他：“没事吧？”
这到底是什么幻境？一会儿要杀他，一会儿又来关心他。
面前的林落真好，没有杀人时的凶恶，眼神灵动，满怀怜惜。她本就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提剑对着百姓呢？如果是真的，那她是被逼到了怎样的绝境，才不得不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当时有没有人劝阻她，有没有人帮她？在堕落之时，她肯定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吧。那时的她，一定很痛苦吧，否则，她不会至今还活在对自己的厌恶之中。
“对不起……我没有机会保护你……对不起……我认识你太晚了……”如果可以，他宁愿替她背负罪孽，换她一生无虞。
林落拍着沈斋的脸，“说什么胡话，快起来。”说着就把沈斋搀扶了起来。
沈斋脑子里如浆糊一般，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沉浸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你说你有还不完的人命债，那我就帮你一起还……我会破很多很多案子，我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你别一个人扛，我一定可以帮你的……”
听见他喃喃的自语，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居然，不是吓跑的。他竟然还想着替她还债，自己的因果自己担，谁说这种事还能替的？
林落本来在旅行社好好的，可她的印章受到了外力的攻击，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不简单，这里面不仅有恶鬼的踪迹，还有小妖作祟。可救人心切，她只能先赶跑了小妖破了幻境，等把人都清走了，她再回来扫尾。
沈斋恍惚间看见了架着他胳膊的林落，他们已经二十多天没联系了，或许，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吧。这场大雾起的好啊，他又见到林落了，即使是假的，也好。
沈斋的胳膊搭在林落肩上，这个姿势好像林落就在他怀里，他就这样盯着林落，从眉眼到鼻尖，再到嘴唇……他的眼眸被她鲜红的唇占满，沈斋的喉结不自觉的滑动。
既然是假的，放肆一回又何妨？
沈斋忽然收紧了臂膀，将林落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低头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
“扑通、扑通”，是什么东西震得林落头脑发胀？她瞪大了眼睛，却只看到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的雪花。她突然目不视物，浑身如电流划过，两腿发软。
若不是沈斋抱得紧，林落一定已经晕厥倒地。
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林落的眼睛就恢复了清明，他看见沈斋近在咫尺的脸，双目紧闭，眼尾微红，睫毛轻颤。
沈斋投入的在她唇上撵转，舌尖勾勒出她的唇形，黏腻湿热。
“师兄！师……兄……”小穆率领了十几个人，到处搜寻沈斋，这一幕被他们撞个正着。小穆一下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是上前拉开，还是掉头撤退？
师兄你糊涂啊！人家是有未婚夫的，你这是干什么啊！
不对不对，是幻觉，这一定不是真的……
他们刚才都是从幻觉里逃出来的，一定是后劲儿还没过，他师兄那么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骗鬼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这么自我暗示也不管用啊！
沈斋终于气喘吁吁地松开林落，眼眶湿润，嘴角带笑，他脉脉凝望，怎么也看不够。他捧起她的脸轻轻揉搓，“跟真的一样……”
“师兄！”小穆又喊了一声，他们再腻歪下去可不知道还能再干出什么事来。
这一声，沈斋听见了，可是他没有力气再动，身体晃了两下就晕了过去。
林落面无表情，机械地将他搀起，一直看戏的人一下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沈斋抬走了，只剩林落留在原地。
小穆看着林落，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北山有野兽袭击人，他们一接到消息就封山了，林落是怎么进来的？
林落经过刚才的事，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她根本没有应付小穆的心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喂！你……”小穆看看林落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沈斋被抬走的方向，一跺脚，朝着警车去了。
林落脚步沉重，反复回想着刚才的一切，她必须要确认，这一次不是她的错觉。
北山还没走出去，林落就走不动了，她一手撑在树干上，抬起了另一只手。她看着自己的掌心，缓缓的贴在了自己寂静的心房。
刚刚，她的心脏跳动了两下，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