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猫的救赎（5）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猫这两个字彻底地和它绝缘了呢？
恶猫1号自己都忘记了。
它的记忆里，似乎永远都只剩下烧得火红的烙铁，暗无边际的黑暗，绕耳不停的惨叫，还有永远陷在梦魇中的恶猫同伴。
隔着猫包上透明的罩子，恶猫1号可以清楚地看见同伴们不同的神情，2号的愤怒，3号的些许动摇，4号的沉默。
还有围着它的一群人类，工作人员的脸上是中立的态度，说不出好坏，可他从未骂过恶猫们，小女孩的母亲脸上是对自家女儿的信任还有一点儿担忧。
小女孩的裙摆上，白色的蕾丝边边被风吹得飘在了猫包的正上方，正好就在恶猫1号隔着透明罩触手可碰的位置。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意味，它收起了爪子，无意识地抬起了爪垫，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它又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收回了爪垫。
“绵绵要乖乖待在里面。”
小女孩将脑袋凑了上来，又长又直的睫毛紧紧地贴在透明罩子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喜爱地看着它。
恶猫1号，不，现在应该是黑猫绵绵了。
它难得地安静了下来，身子一扭，用关节凸起的背部背对着小女孩的方向，将脑袋藏在了猫包的深处。
一个浑身是毛的毛团子戳在了它的脸上，它毫无耐性地一爪子掀开了它。
凭着纱网透进来的微光，照在毛团子的身上，是一只黑色的猫咪玩偶，和黑猫绵绵同一个品种，额头上还绑着一朵小粉花。
绵绵伸出两只爪子，自卑地捂住自己的额头，隐约还能感受到扭曲疤痕的疼痛。
就连这只玩偶，都比它好看，而让它变成这副模样的，不正是人类吗？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说它的好话，还拿好看的玩偶来侮辱它！
好猫？呵，好猫！
它是不会相信人类的，绝对不会！
“小朋友，来这里签个字，你就可以带它离开了。”
沙沙的，书页摩擦的声音，还有笔尖落在纸张上的声音。
紧接着，绵绵就感觉猫包被拎了起来，一瞬间的失重和颠簸，似乎落在了什么人的身上，这个人个子有些矮，它甚至可以透过纱网看到前面工作人员的腰。
突然，一张白净白嫩的脸倒着出现在猫包的面前，长长的头发逆着掉了下来，看得绵绵龇起了牙哈着气。
“绵绵，我们现在就回家。”
小女孩扭着脑袋看背在自己肚子上的猫包，鼓鼓的一团，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按在猫包上。
绵绵正要做出反应，大大的房间里，传来它同伴们的声音。
“喵喵喵……”恶猫4号扒在笼子上。
1号，如果有一天也有人类带我回家，等我出去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喵喵喵……”恶猫3号的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我……我也想要一个对我好的主人。
“喵喵喵！”恶猫2号狠厉的声音。
你们两只是怎么回事，1号才不会像你们这样，一点好处就被收买了，这个人类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伴随着三只恶猫的争吵声，小女孩和母亲，带着猫包里的绵绵，走了出来。
陌生的地盘，陌生的人类，还有久违的——勉强算得上是自由的空气。
这是绵绵第一次见到正常的人类世界，人类在路边走来走去，车子呼呼地飞过，各色的灯像是要闪瞎猫的眼睛一样，阳光照在身上，热乎乎的，暖洋洋的。
这是绵绵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被愤怒充满的内心，似乎平静了下来。
——
车子一路行驶，小道蜿蜒漫长，路边的小花迎着太阳，张开了笑脸。
绵绵蹲在猫包里，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人类，来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这里没有电梯，只有步行的楼梯，一楼的窗户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最后，小女孩和母亲站在一个看上去老旧了些，但又十分干净整洁的门前停了下来。
门。
一道门。
门后面是什么？
黑猫绵绵突然变得焦躁不安了起来，原本收拢的爪子再次从爪垫里伸了出来。
隐隐约约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那时，它还是一只单纯的小黑猫的时候，人类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打开了一道门，将它关了进去，从那天开始，它就彻底地变成了一只恶猫，一只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恶猫。
绵绵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它用爪子不断地挠着透气的纱网，甚至牙齿也用上了，它撕扯着，啃咬着，就好像自己即将再次遇到恐怖不安的事情一样。
“绵绵，你怎么了？”小女孩发现了绵绵的不对劲，她双手抱住了猫包。
黑猫绵绵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就连猫包都控制不住地摇晃着。
“它在害怕，一只猫到了陌生的地方，都会害怕，就和你一样，你到了不认识的地方，周围又没有认识的人，也会慌张。”母亲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着，伴随着咔嗒的一声响。
门开了。
猫包里的绵绵发出凄厉的猫叫，却又在入眼的那一刻，停了下来，绿色的兽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门里面的世界，和它想象中的恐怖完全不一样。
即便隔着窗帘，耀眼的阳光也穿透了进来。
温馨柔软的沙发，地面上铺着的小孩的玩具，阳台上晾晒着衣物，空气中还有人类食物的香味，垃圾桶里的牛奶盒散发着一股好闻、让人松懈的奶香味。
小女孩带着安静下来的绵绵走了进来。
就好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安静的活着的世界。
“萌萌，把猫给我，我先把它关进笼子里，关几天，等喂熟了再放出来。”母亲随手关上了门。
“笼子？是绵绵的小房子吗？妈妈，让我来让我来，我要给绵绵布置得好一点。”小女孩抱紧了猫包，不肯交给母亲。
“那你得小心点，别被猫给抓了。”母亲答应了。
说完，母亲便朝着厨房走去，准备开始做晚餐了。
小女孩先是偷偷地去厨房看了眼母亲，确定母亲短时间内不会出来，这才悄摸摸地挺着肚子上的猫包，做贼般地把客厅里特意为绵绵准备的大笼子给搬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绵绵，绵绵，绵绵。”小女孩不停地重复着绵绵的名字。
她把猫包在笼子里打开，然后关上了笼子的门。
绵绵试探地伸出爪子按了按笼子底部，然后迈着猫步，尾巴翘得高高的，一爪一爪地走了出来。
如果忽略掉它皮包骨的猫皮和额头上看一眼就能让人做噩梦的恐怖疤痕，搭配着杀气十足的绿色眼睛，这真是一只高傲又气势十足的黑猫。
“喵……”绵绵发出叫声。
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一只没有攻击力的人类幼崽，和一只攻击力极强甚至媲美人类的黑猫。
小女孩蹲在笼子门前，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就没离开过黑猫的身体。
她的身体那么弱，那么小，皮肤嫩得它伸出爪子就能轻易地划破，绵绵的眼睛落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只要她敢伤害它，它一定要让她好看！
就连曾经那些培训它们的人类，都不敢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接近它们，更别提这个身上还带着奶香味的人类小女孩。
“绵绵，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是你的新朋友，我叫袁萌萌，和绵绵的名字一样，一听就很可爱。”
小女孩，也就是萌萌，她用小手拖着下巴，脸上是从未经历过世事的单纯和天真。
绵绵不理她，还伸出爪子去够大笼子的门。
有些奇怪的是，大笼子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笼子，小小的，猫进去了也只能走两步。
不过，这跟绵绵有什么关系呢？
“嗒嗒嗒。”笼子门不停地撞在铁笼上。
“绵绵，你想出来玩吗？可是妈妈不让我放你出来。”萌萌小声地说着。
她犹豫了一会儿，先是把房间门关上了，才继续对黑猫绵绵说：“我可以偷偷地放你出来，但是你要小声点，别被妈妈发现了。”
萌萌小手抽开了笼子门上的扣，下一秒，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只见一条黑影猛地冲了出来，撞倒了书桌上的杯子。
哐当哐当落了一地的小学课本。
一只丑陋的黑猫蹲在叠得高高的书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人类小女孩。
绿色的眼睛里是兽类独有的冰冷，一节一节凸出来的脊柱，还有十分明显的骨头，宛如骷髅骨架一般，反倒是给它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势。
最上层的书本有些不稳，缓缓地朝着下面歪曲，黑猫的爪子有些慌乱地到处踩着。
“绵绵，小心。”萌萌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接黑猫。
指尖才刚刚碰到猫毛，萌萌只觉得绵绵那瘦弱的身体好像突然一抖，像是极端的恐惧一般。
绵绵刻在身体潜意识里的危险感应让它伸出了爪子，恶狠狠地划在了萌萌的手臂上，然后它用最快地速度，躲在了床底下。
“啊，好痛。”萌萌捂住了胳膊，没忍住叫出了声音。
听到了人类小女孩的痛呼声，绵绵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它有些慌张地伸出爪子，尖锐的爪尖上，沾上了一点红色的液体。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人类的谩骂，人们指着它说：“没有人类会喜欢这么凶这么残忍的恶猫，还会咬人抓人呢！”
隐约又有一道童音：“它是一只好猫，不会咬人的，我相信它。”
坚强的心脏突然涌起一股绵绵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后怕和些微的恐慌，它慌张地收回了爪子，整只猫缩在了床底的角落。
它……它伤了人类……
不会有人类喜欢它的，不会有人类喜欢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