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梅娘

    天将将亮的时候，梅娘才把吴大夫给请来。当梅娘进入暗室的时候，常诚他们三人已经睡的很沉。梅娘轻轻的靠近小姑娘，当快把常月抱起来时，常诚醒来了，看到有人抱小姑娘，他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看到是梅娘在抱月儿，床尾站着一个陌生人，他猜测是大夫就松了一口气。他赶忙轻轻接过梅娘手上的月儿，下床走到有凳子的地方坐下，轻轻的对大夫说，“这位大夫，有劳了。”

    吴大夫在自己带来的布巾上擦了擦手，抬起常月的手腕号起脉来。过了一会，吴大夫放下常月的手说道：“这位小姐年纪小，周身疲倦，精神也似受了刺激，导致风寒发热，目前退热了，待老夫开几剂药，后续仔细调养，就无大碍了。”

    “真的没大碍吗，大夫，”常诚不放心的问，“大夫，你要不要再看看？”

    梅娘听完吴大夫说完心就松下来，再听到常诚那话，心又提上去了，就怕吴大夫生气，认为常大哥是质疑他的医术，忙上前给常诚补话:“吴大夫，你别介意，我常大哥也是太在意小姐，所以才&34;

    吴大夫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医术，真的是气炸了。本来嘛这一趟都是被人强拉来的，夜中天的，被人从床上拍醒，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就又被人连拉带拽的给送上了马车，在马车上才看清是红袖楼的掌事梅娘找上自己。在马车上梅娘子伏低做小，一直在讨好自己，并承诺自己若来红袖楼可以直接去鑫雅阁听柳心姑娘的琴。想着反正都上车了，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自己回去，就好心去看看，还能救人一命，就是积善。梅娘的及时找补，吴大夫也不好发火，脸色很难看。常诚听到梅娘的话，也意识到自己刚那话不妥，忙说道：“吴大夫，实在是对不住。我我不是不是质疑你的意思，就是小女她她我是太担心了。 小女她确是经了一些事情，说受了些刺激，我怕这个刺激太大孩子年纪又轻会不会有些病症不易察觉呢？”

    吴大夫听完常诚的话，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气就消了一大半，不过还是很不情愿的回道：“人如果受到刺激，身体有时会自动做出一些反应，但这会因人而异，有人性情变化，有人疯癫，有人失忆等等，怎么都有可能。”

    “那如果性情变化会是什么样子呢，有什么伤害吗？”常诚连忙问道。

    ”性情变化一般&34;吴大夫顿了顿，很专注的看着常诚，似是确认，”你的意思这位小姐性情有所异常？“

    梅娘听到这也是一惊，看着常诚和他怀抱的小姐，再看看吴大夫。”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小女今天表现异于平常。“常诚低声说。

    “异于平常？是有什么明显的不一样吗&34;

    &34;一个就是说话和以往不一样，另外就是性情说不上来，就是和以往不像同一个人。吴大夫，你看这&34;

    吴大夫听完常诚的话，再次上前给常月号脉。这次号了比上次更长的时间，号完脉后吴大夫就坐在一旁沉思。常诚和梅娘也不敢打扰他，就在旁边静静的等着。等吴大夫结束思考，对他们俩说：“小姐脉象很平稳，没什么异常。你说的症状，老夫现在也不确定，我须回去再找找医术。如果后续小姐还有什么异常，可以来仁济堂找老夫。梅娘知道我们仁济堂在那。”说完吴大夫就去一旁写方子了，梅娘赶紧上前铺纸。常诚则先把月儿放入床榻，盖好被子。也走到吴大夫跟前看药方。

    等梅娘送走吴大夫，进到房间，常诚果然在等她。梅娘示意她先去暗室看看两个孩子再和他说话。等她再回到房间时坐下就说：“常大哥，你放心吧，吴大夫是我们江南府城医术最好的大夫，很多达官贵人来请他进府一去都请不到呢。这次如果不是我强把他请来，并承诺他可以直接去听柳心的琴，他还不一定会来呢。既然吴大夫说小姐没事，那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34;

    &34;但愿吧，梅娘，我就是不放心。林家就只剩月儿一个人了，如果说她再有什么不测，来年等我去阴曹地府都无颜见林弟一家。&34;

    &34;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姐她吉人天相。”梅娘安慰常诚也安慰自己。“常大哥，你刚刚说小姐异于平常是怎么回事呢。”

    ”你去请吴大夫的时候，月儿她醒来过一次，和我说了一会话。她讲话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她讲话的时候自带一份笑意，而刚刚她说话就很静。给人感觉也和以往不一样。你说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是都得闹吗，可月儿不一样，她说要听林弟临终前的话，跟我姓，叫我爹爹。说以后自己就是常月了。“

    ”这样啊，那我们等小姐醒来再看看，有什么异常我们再去找吴大夫。“其实梅娘听完也很诧异，不过她没有和常诚一样那么担心，这并不是她不担心小姐，而是觉得人如果碰到那么大的事情，还什么都不变的话那才叫奇怪呢，那这个人该是多么的绝情啊。常大哥是个男人，没有女人那么细心，敏感，再加上太在意小姐了，才会关心则乱，一有不对的就往最坏的想。

    ”只能这样了，对了梅娘，以后月儿就是我亲生女儿了，姓常名月。你就叫她月儿不要忘了。千万不要让人知道她姓林，和南岭府林家是一家，知道吗!！&34;

    &34;我明白的，放心吧。对了，常大哥你们后面是怎么打算的呢？&34;

    &34;先把月儿好好养大吧，具体我再问问月儿。”

    “小月儿年纪还小，问她行吗。”

    “她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孩子。”

    “看的出来，嗯常大哥你也知道，红袖楼是公子个人的产业，往后也是要交给月儿的，这些年来公子也吩咐我在这里置办了不少院子。如果你们以后决定在江南府落脚，我把那些院子的房契给你们，你们看看选哪个。月儿毕竟是小姑娘，在红袖楼常住终究不妥。”

    “是不妥，等明儿月儿醒来我问问她。梅娘今天真的谢谢你l了”

    “常大哥，你这是折煞我了，你是公子的兄弟。公子又是我的主子，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段时日你们一直疲于奔波，才是辛苦呢，这得好好修整。今天你和孩子们先在暗室里，我就在外室的寝房。另外我会吩咐下人先备一些吃食放在外厅。明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呢。“

    ”是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呢，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个梦。”

    “谁说不是呢，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34;

    话别梅娘和常诚就各自去休息了。或许是因为一晚上不停的忙转，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常诚，听到公子一家惨案，还看到公子的血脉。梅娘心绪难宁，辗转反侧，睡不着，也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很久的事情了，梅娘还不叫梅娘的时候。梅娘本是个农女，不知道自己的家乡是哪儿。印象中从没有见过父母，村里的人也一直叫她野种。她独自一人住在山脚下的一个破屋子，平常靠去山上打鸟捣鸟蛋，捡别人不要的食物存活；偶尔也有好心的村民看她可怜会给她点食物。大概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五六岁，没人告诉她自己的出生年月。)，有个叫朱大妈的人来到村子里，找到她说，如果跟她走，就有米饭吃，是吃白白的米饭，不用再挨饿。梅娘就跟她走了，只记得和朱大妈爬过山，坐过马车，也坐过船；不记得走了有多久，走的时候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热的，到了江南府的时候，就需要穿棉袄了。朱大妈把她送到一个叫万花楼的地方就走了。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万花楼是做什么的，就看到楼里很气派，姑娘很美。掌事妈妈不但给她取了名叫朱娘子，定了生辰；还会给她很多好吃的，会给她裁好看的衣服，叫人带她识字，弹琴，画画，她最喜欢弹琴了。有一次梅娘偷听到楼里其他姑娘以及一些仆从的话，才知道万花楼原来不是寻常的楼，它是供男人消遣的地方。楼里的姑娘也根本就不是姑娘，就是个玩意儿。玩意儿也有贵贱之分，长得漂亮，有才艺的就供达官贵人，富商们消遣；人老色衰的长得一般的就供那些粗人莽夫消遣。漂亮的有才艺的姑娘都想自己的客人能把自己赎走，自己是赎不了自己的。梅娘那个时候觉得这些姑娘们傻，为什么要出去呢，出去就没饭吃，要饿肚子的。

    万花楼里的姑娘有一套很有风格的级别机制。顶级是花魁一人，花魁其人，必须貌美于其他楼里姑娘，另须擅琴棋书画四艺，技艺可略逊于下一级的四位花主。花魁下一级面是花主，共四位，她们须精通琴棋书画，精其一皆可，长相清秀以上。花主们如果四艺皆通，又自持貌美其他人，可每年三月三前向掌事妈妈提出进阶申请。三月三那天提出申请者和原花魁姑娘进行才艺比拼，万花楼会邀请万花楼的客人和教授楼里姑娘技艺的老师来点评，票高者胜。往下技艺略逊于四位花主的姑娘，他们每隔两年会进行才艺比拼，前十位优胜者可以向四位花主发出进阶邀请。梅娘擅弹琴，琴艺精湛，其他技艺也通但一般，在楼里不算是最貌美的姑娘，只能做花主，在万花楼里做了许多年的花主。

    万花楼对花魁和花主们是很优待的，他们都是在十八岁时才破瓜，接的客人要么是达官显贵，要么是有些声望文人，商人等。可是如果这些姑娘在花信年华还没有被赎出楼去，那么客人就不限身份，只要出的起钱。

    后来梅娘多识了些字，多接触了有学识的客人，也就明了许多理。明了世上除了吃饱饭，穿好的衣服，还有礼义廉耻。明了“半点朱唇万人尝， 一双玉臂千人枕”说的就是她们这些姑娘。那时她还有半年就到了花信年华，明理的太晚了。华信年华刚过，掌事妈妈就安排她接了一个都是肥肉，还满身臭味的客人。客人是一个屠夫，承包了十里八乡的杀猪业务，妹妹还是一个衙役的小妾。接完这个客人，梅娘恶心的好几天没缓过来。所幸的是这个屠夫是她最后一个客人。梅娘接完那个屠夫后好不容易缓过来，待掌事妈妈再给她安排的客人的时候，万花楼据说是因为幕后东家犯事了被官府给抄办了。抄办那晚下大雨，万花楼特别的乱，梅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从一个狗洞里钻出来就不停的跑，路滑还摔了好几跤，全身都是泥。最后摔倒在一个梅子树下爬不起来，恰巧被路过的林静给捡回家了。

    梅娘逃出万花楼也是一时起意，逃出来了，然后呢，她从来没有想过。林静在得知梅娘的真正身份就问她愿不愿留在他身边帮他做事，梅娘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因为是在梅子树下捡回来的，林静给她改名叫梅娘。林静看到江南府的万花楼没了，就生出了一种他也要开一个这样的楼的想法。他吩咐人去官府解决梅娘的身份，多花了些，改成良民。也把原来万花楼的地方买了下来，改为红袖楼。因为林家家规，林家子弟只能从事衣食住行方面的生意。林静就把梅娘放在红袖楼的东家名下。林静给梅娘请了先生，教她明理，教她礼义廉耻，教她何为人。林静还亲自教梅娘做生意，做东家。林静在红袖楼整整呆了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梅娘从一个只会媚人的姑娘成了一个合格的林家掌事，江南府最大红楼红袖楼的掌柜，东家。也是在这两年里认识了离家出走的常诚。那个时候红袖楼还在试营业，常诚在红袖楼心情不好，喝多酒就和当时伪装成客人的林静因为点评楼里姑娘意见不一致大打出手。两人少年心性不打不相识，气味相投，最后桃园结义。

    那一年林静十七岁，常诚十九岁，正是少年意气最旺盛的时候。两人在江南府走街串巷，招猫逗狗，时不时的和人打一架。梅娘就像两人的姐姐，长辈一样照顾他们，给他们做吃的，裁衣裳，请医上药。常诚是从小没有母亲，没有对他关爱的女性长辈；林静没有兄弟姊妹，异乡遇到像家人一样照顾他的常诚和梅娘。他们三人互相扶持，互相关心照顾，就像一家人。林静和常诚都想叫梅娘姐姐，梅娘说自己身份卑微担不起。最后拗不过梅娘，就叫梅娘。梅娘也不愿叫林静他们弟弟，最终决定叫林静公子，叫常诚大哥，这样也能从三人的称呼就知道他们三是有关系的。

    两年的时间过的很快，常诚被他亲爹下了最后通牒说再不回去就断绝父子关系先行离开；接着林静也因离家太久思念父母，思念家乡离去。那一次分别至今已有七年之久，这七年里常诚回家成亲生子，再丧妻；而林静从成婚、中探花、生子到今年中秋死于非命。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