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对女的没什么兴趣
恍惚间,宴会厅传来鼓掌声,程天然无暇猜想婚礼已进行到哪个步骤,不告而别的冲动此起彼伏在体内涌动。
昏昏默默中,她把目光松散地拢在面前一隅,直到视野里出现一副犹疑的面容。
潘吉走路依旧有些内八,与厚实的身躯不相匹配,可能一时间避不开视线,还是一点点迈着步子来到程天然正前方。
他颧骨很平,下垂眼大而无神,嘴唇宽厚,是看上去很容易被人拿捏的长相。
而后很温和地冲程天然笑,泄露出一丝左忽右闪的窘态,像偶遇多年未见的老同学。
这是像假币一般,来自体面人的礼貌。
后背倚在柱子上良久,所及处一片冰凉,程天然用胳膊借了个力,站直身子。
“怎么出来了?”潘吉问。
“我出来上厕所。”
“嗯,我也是。”潘吉干巴巴站着,显得无所适从。
他双臂向下,手掌虎口处露出新款苹果手机一角。
隔空投送往往是年轻人才会使用的功能,会是潘吉吗?
这个念头一出,立即被程天然否决。
夫妻分手前,势必会经历一番天崩地裂的大吵大闹,但他们不走寻常路。
在潘吉的理解里,双方意见不一宛如大战开场,但凡某一方有抬高嗓门之类的状况出现,他就会带着身份证夺门而出,没个十天半月根本见不人影。
拒绝任何有效与无效交流,逃亡总是第一优先。
不经意摔碎的可乐瓶也能被作以恶人素材发送给华枫灵,如他手里有这样一份视频影像,全家上阵处心积虑逼迫自己离婚时就会掏出明示,断不会藏到今天。
程天然曾以为自己找到一位完美伴侣,那人深爱自己,体贴暖心。
他们三观相近,性情温和,几乎符合俗世一切衡量好的标准。
做他的伴侣,就好像你同时拥有一名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做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但潘吉说他厌倦了,就像捞起一尾热带鱼那样随意。把鱼扔进冬天的湖水里,假装它有水就能活。
看你孤零零一个人立在绝境,看你得病,看你张嘴求救,看你慢慢死去。
程天然直面潘吉,“已经23号了,这个月你是不是比较忙?”
“噢”潘吉拿手指抬了抬眼睛,似乎才想起,略带抱歉地说,“最近在包货,手头有批单子没弄完,挺忙的。我过几天去接朵拉。”
“嗯。”
至少在女儿的事情上,潘吉还没有完全违背当初的承诺。
即使离婚,他依然是潘朵拉名义上的父亲,目前看来,该承担的责任也未落下。
“我先走了,有点事情。”
或许是与潘吉呼吸同一片空气过于不适,解决完女儿的问题,程天然不想再与潘吉对话。
“嗯,要帮你和新人讲一声吗?”
“不用了。”
潘吉如此热心,与自己生硬的态度相比,浑身像冒着从天而降的圣光,若有第三人在场,怕是又要以为自己在欺负老实人了。
程天然将自嘲压在嗓子里,对老实人告别:“再见吧。”
“嗯,再见,”顿了几秒,潘吉问,“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话一出口,程天然立刻明白潘吉的意思。
即便作为一个几乎没有娱乐活动的宅女,潘吉仍坚持认为她是只灵巧的花蝴蝶,手段高超,在男女关系间游走自如。
在冷战的一年时间里,不理会自己的是他,发朋友圈晒各种绿衣服绿帽子,意有所指的也是他。
问起来,他的回答总是“过去你总说我不了解你,现在我已经不想去了解了。”
40分钟车程,她尽量放空大脑,维持在一个清醒的状态,眼下家里再无其他劳动力,她定不可以就此出差错。
回到母婴店,章雅雯长发凌乱,没半点平日贵妇的样子,正蹲在地上把奶粉罐一个个塞进充气封膜里。
日常生活已脱离不了快递,比起动辄十几元起步的跑腿费,客人对于同城快递的接受度更高。
程天然熟能生巧,立刻弯腰与章雅雯合流。
“我才做的美甲,直接给折腾断了。”
程天然剪断胶带,听见章雅雯抱怨,扭头朝她的手看了眼。
“疼吗?”
“手不疼,就是心疼,贴的甲片,贵两百呢。”
章雅雯展示指甲,程天然伸手碰触上头的立体蝴蝶,“挺好看的,断了可以补吧?”
“可以倒是可以,就是还要跑一趟,麻烦,”章雅雯笑着说,“每次闫子杰问我,我都说是团购价,58块。”
“他信吗?”
“当然信,对付男人就要挑他喜欢的说,喜欢的做,让他心花怒放,即使是谎话也无所谓。”
程天然不置可否,径自从桌面拿起工作手机查找收件地址,章雅雯用胳膊肘推了推她。
“今天怎么样,见着亡夫了?”
程天然瞧着章雅雯,章雅雯满不在乎地回望过去,“男人嘛,反正都是死男人咯。”
“看到了,”程天然回答,“后来我提前走了。”
“看你脸色不太好,要是不开心就别想了。”
一时间,程天然不知要不要与章雅雯交待收到监控视频的经过。
她思绪混乱不堪——有人刻意让她看到,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动机。
章雅雯误会程天然的寡言,问道:“提前走是对的,省得对着那头猪。他有没有带什么人过去?新女友?”
“没有,”程天然答得很快,“他对女的没什么兴趣,你也知道的。”
婚姻前几年,免不了频频被人催生,程天然无奈之下曾向闺蜜章雅雯求助解决办法,坦言两年仅同房五次。
章雅雯知内情,此时却没立刻回应,顿了顿,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你那时说的,和他关系很奇怪那男的呢?”章雅雯提醒道,“就是你去上海找天明姐,潘吉把男的带回家住。”
“——还给他送饭那个。”
“哦,小唐,不过他俩可能不联系了。离婚那天吃散伙饭,潘吉讲了那个人好多坏话。”
程天然揉了揉腰,说:“之前让他和这种人少来往,不听,说我自己没朋友,就得害他没朋友。”
“你一市里人,等于是外头来的,和镇上的人又不认识,再加上天天待饭店里出不来,哪能交到朋友?”章雅雯撇撇嘴,“德隆镇就那点人,我看他俩不见得不联系,一个小圈混一起就很难分开了。”
“随便他们怎样,反正我们也各过各的,”程天然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同性,他一直有两个手机,全都不肯说密码,什么都查不出来。”
章雅雯解开发绳,理顺头发,“我看潘吉发朋友圈泡茶用的那个杯子,还印你名字英文来着,那不是你以前的杯子吗?以前每个星期跑上海追你,声势浩大的,还给你剥虾做汤,不像不喜欢啊。”
“喜欢不喜欢又怎样呢?他手机壁纸还是我以前画的画,”程天然看着章雅雯,平淡地说,“换作以前,我可能会联想很多,觉得我们有感情,他不会真的想分开。但现在我清楚了,这些并不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