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疯披美人
沿楼梯向上望,是与脚下大理石白砖截然不同的灰木色地板。
莫名的情绪在胸腔发酵,杭帮辨不清这股冲动,三级一跨蹿向二层想要探个究竟。
相较于局促的底层,二层显然通透不少,三室一卫布局清晰,洁白的洗手台单独设置在走廊。
一刹那间,有什么东西狠狠晃了下杭帮的眼!
当下寻不见灯光开关,他朝晃眼处仔细端详——是一组油画框艺术镜套组。
视野中,三间屋子房门紧闭,可视面积均等,而房门统一订做,白门黑锁,凭外观很难判断主次之分。
杜、陈训练有素,纷纷跟随杭帮上了楼。程天然动作最慢,趿拉着拖鞋慢悠悠从最后方绕到前头。
拖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逐渐从耳边逝去,她站定在离杭帮最近的那扇门前。
像是知道杭帮要在何时开口,她以主人的姿态抢先一步说:“这就是我们的卧室,我老公应该在里头,我来问问。”
本打算直接冲进屋子里,但面对一位礼数周到的淑女,杭帮本能作出了让步。
“老公?”程天然喊了一声,旋即转了转门锁,像是没转开。
转了第二下,她侧头望了眼身后的杭帮,又将脸转向房门,音量提高了些,“老公,刚刚你报警了吗?警察来了哦。”
程天然天生拥有一副绵软的嗓子,普普通通几句话,就像与屋子里的人有缠绵无尽的情谊。
等转动到第三下,她才开始断断续续敲门,杭帮略带不耐地上前了半步。
他蹙着眉,恨不得立刻代替程天然上手:一间反锁的屋子,若是里头不应,转多少下都无法自动打开。
程天然又敲了几下门,扭头用求助的目光投向杭帮。
她像看不见杭帮急切的表情,那张巴掌脸微微扬起,清澈的眼波晃动,有些难为似的解释道:“我老公比较爱睡觉,可能睡着了。”
“苹果手机这个时间会开启睡眠模式,就算给他打电话,他估计也听不见。”
杭帮的脚早已抵在门板上,话音刚落,他握拳用力捶门,边高声呼喊。
屋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急促收起泛红骨节,杭帮向后使了个眼神。两位大汉上前对房门下起重手,一个狠撞,一个猛敲。
他把盯着蛮力现场发愣的程天然喊到一边,“你可以立刻找到房门钥匙吗?如果不可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联系开锁匠,两手准备。”
程天然眨眨眼睛,像被巨大响声吓到了,不确定地说:“很,很严重吗?一定要立刻开门?”
杭帮攥住手机,手指像是蓄势待发的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钥匙呢?”
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程天然表情忽地沉下来。偏头又看了眼门口方向,她回答道:“有。”
说完,她走到那组艺术镜下,从下方抽屉里掏出一整串银闪闪的钥匙。
杭帮紧绷的心情在看到钥匙后轻微放松了些,程天然没耽误时间,指出正确钥匙后迅速打开了房门。
房门很窄,要想先进入卧室的房间,必须先穿过眼前的衣帽间。
走道幽暗狭长,宽度仅可容纳一人,两排高大的深色衣柜林立在两侧,有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暖意,杭帮只觉身子发热,突然出现的火光却让眼睛蓦地被狠烫了下,大脑还未作出反应,身后已有人猛冲了出去。
凛冽的风从窗户口猛灌进来,意识得以回笼,他怔愣地望着赫然站在窗边,一脸阴沉的程天然。
眨眼的功夫,她已然完成拉窗帘、开窗户等一系列大动作。
指向地面黑黢黢的火光,程天然幽幽然开口:“灭了炭盆,不然我们都会中毒。”
背后是微亮天光,大风冻得她耳朵通红。那耳垂很薄,很小,是不太有福气的长势。
两个同事将炭盆扑灭,杭帮别开眼,榻榻米大床上躺着一个块头不小的男人。
他走上前,摸了摸男人的鼻息与颈动脉,救护车在赶来路上,但基本无生还可能。
形状扭曲,四肢浮肿,枕头边有秽物。即使在靠近窗边的床位,也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开,由大小便失禁所产生的臭味。
“死了吗?”程天然平静地问。
杭帮抬头看了眼程天然,发现她离开窗户,整个人笔直地贴着床沿而站。
或许是画面太过惨烈,她才不敢朝里看,说话时只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红颜薄命,年轻寡妇,几个词钻进杭帮脑子里,他觉得耳垂长势好像不无道理。
地上的拖鞋是蓝色,与程天然脚上的粉色是一对,咽下复杂的情绪,他低下头开口道:“节哀。”
按照流程,第一时间该向所内领导汇报工作。
杭帮皱眉蹙眼,边望着尸体边组织语言。等按下通话键,眼皮底下冷不丁地出现一张身份证。
程天然令人疑惑,像能预知一切似的,所有要用上的东西,她立即就从近处掏出来。
“潘吉,34岁,2月14日出生”
汇报完毕,杭帮又给刑警大队打了电话,一行人在原地等待其余侦查人员和救护车到来。
还真是2月14日,情人节生日,收到恶作剧礼物的老公却选择离开人世。
这家人到底什么逻辑?
“你知道你丈夫为什么要自杀吗?”出于人道关怀,杭帮问得小心翼翼,“有没有征兆?”
程天然似乎不需要额外关怀,“可能是太爱我了吧,以为我死了,他就要殉情。”
她低垂着眸,眼神凝在尸体上,语气莫名不合时宜,像与友人诉说甜蜜的烦恼。
深深看了会,她收回目光,淬了毒的冰冷从嗓子里溢出,似笑非笑道:“从前我也想自杀过,怎么没见他报警,现在的他这么爱我,倒是吓坏我了。”
话一出口,一座皆惊。
“你真自杀过?”
程天然浑身都是养尊处优的腔调,实在没半点生活不易的影子。
她的喉咙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轻飘飘绕过话题。
“如果是我躺在这,我会用胶带把门和窗黏住,床头放上一封遗书。”
“很奇怪吧,不论以什么理由自杀,只要用上这种死法,场面布置都是高度一致的。”
杭帮隐隐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窗口的风冷冷朝脸上拍,他想要更清醒一些。
“你们见的案子多,是不是这样?”
程天然直视三人,漆黑眸子深不见底,像蕴藏着一股呼之欲出的狂暴气息。
“看这布置,潘吉好像从来没想过要死,真是幸福。”程天然自顾自地说,语气里夹带浓浓的嫉恨,“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活得多幸福呀。”
杭帮不假思索地说:“不能这样下判断,不想死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自杀?”
“那就没人知道了,或许他只是为了取暖呢?”程天然勾勾嘴角,好整以暇地回应投过来的疑问,“我只是在拉琴,什么都不清楚,还是我们几个一起上的楼。”
“除非他回光返照醒过来,不然他不开口,谁知道他为什么死呢?”
杭帮顿觉毛骨悚然,程天然的反应实在不像一个见到自己丈夫尸体的年轻女人,他不由得迅速复盘进门以来的状况,若是他们的行动再快一些
“他什么时间上的楼?”杭帮盯着程天然。
“恶作剧之后吧,”程天然神色平静地陈述,“潘吉啊,是一个胆小的男人。”
“具体时间你知道吗?”杭帮看了看表,再次比对接警时间。
“你是想问,如果你们早到一些,能不能来得及救活他吗?”
“对,我”杭帮话没说完,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因为程天然笑了,一身素黑如脚踏墓地,脸上挂着来自胜利者洋洋得意的笑。
杭帮的血液骤然凝固,名叫“英雄梦”的铁棒猛击他的头部,恐惧、后怕和万念俱灰交织在一起,将他牢牢捆绑住,动弹不得。
“可惜,没有如果了,”程天然半面残血,月牙儿的眼睛亮晶晶,一字一顿地说,“他这辈子,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