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井正明
当第一次把儿子抱在怀里的时候，今井正明没有像其他父亲一样开心，他脑中只有一句话：“他也会不正常吗？”
“正常”，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别人都有美满的家庭？为什么别人都事业有成？为什么别人什么都能做得到？为什么别人能写出来完美的故事？为什么别人身体里没有另一个人？
这是今井正明永远都想不透的几个问题，同班的同学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人成了翻译，有人出国留学再也没回来，有人拍了自己的电影，有人成了富翁。
每个人都在完成自己的梦想。
年轻时的他并无太大问题，只是父母的声音偶尔会萦绕在他耳边，可能现实的打击才是令他抓狂的真正原因。
因为盯着女生的胸口看而被学校警告，最后被迫递了辞呈，拜托，他又不是因为好色才看的，当时的他明明在勇敢的在跟脑中的声音争论，最后怎么会轮到这个下场呢？
因为脑中的声音总是来打扰他的创作，导致他总是忘记刚想起来的灵感，小说的开头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绕来绕去就那么几句话，看的书也不少，怎么就是写不出来要的东西呢？
老婆又在唠叨了。
“你能不能少制造点垃圾？！”“你能不能别老写你那破小说了？帮我干干家务！”“还看？！忘了怎么被学校开除的了？！”“我说你能不能对工作上点心啊！小孩以后靠什么养！”“说了多少遍了！脱下来的衣服翻过来！”“茶叶不能直接倒垃圾桶里！”“马桶又不冲水！”
只是唠叨，也无伤大雅，老婆虽然唠叨，但是对他还是不错的，尽心的在照顾这一大家子，每天也就抱怨那么几句，还是想尽办法省钱，然后拿着生活中省下的钱给他多买一盒好喝的茶叶。
“小妹，来我这里”
这句话又出现在了他脑中，这是他在为羽佐家的女儿上课时脑子里冒出的一句话。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是谁说的呢？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周六的下午，父亲是怎么把他的朋友澈子带回家的呢？
澈子，刚好，遇到了澈子，又遇到了澈子，是同一个澈子吗？不是。
那个澈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今井正明其实很讨厌女性，任何一个女性，包括他的亲生女儿。
生理性的厌恶，可能是因为被迫看到了澈子的身体吧，被迫看到了她被强迫的模样，他能做什么？他能做的就是帮父亲关好门，不要让澈子跑了。
羽佐太太也经历过吗？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脑中的声音由弱转大，他在努力的和它对抗，虽然受它影响，但他还是有自制力的，因为这句话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控制得住。
这是母亲在午夜躲在角落里念叨的一句话。
“杀了她……嘿嘿——杀了她……杀了她……嘻嘻嘻——杀掉……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渐而疯狂，把正在吃火鸡的今井正明又一次从梦中吓醒，他惊恐的听着这个声音，仿佛又看到果体蹲在墙角，用一把生锈的水果刀不停戳着墙角的母亲的背影。
只是名字一样就有了这种反应，如果澈子真的是澈子的话——
回到书房，找出当年的旧报，孩子的模样已经掉色，隐约中还能看出她的五官，他反复的读着这个标题：
“6岁女孩惨遭姧剎，凶手竟是一对患有精神问题的夫妻”
嗯！没错！她已经死了！不会再来找他了！
对，就是这样，他不是亲眼看到她死掉的吗？
失眠——失眠——失眠——
困——失眠——清醒——闭眼——
“嗡——————”
是苍蝇吗？还是无线电？
“你说呢？”
脑子里的声音是男还是女的？今井正明不知道，它时男时女，父母的声音都在里面，澈子的声音也在里面，另一个澈子也在，老婆在，儿子在，女儿在，因为她而被开除的女生也在，隔壁的水原太太也在！
怎么都在？怎么都在？为什么在？为什么一直在说话？你们在说什么？
他听不见，认真的听着，分辨不出来他们在说什么，老婆又在和水原太太八卦了，这次说的是什么？不会是他的内裤穿了两天这件事吧？
今井正明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在工作时的微笑是应酬式的，无奈大家都喜欢看他这么笑，他只能配合。
他真正的笑，是在抵抗住脑中的声音时的笑，那种时候他认为自己胜利了，他抵抗住了诱惑，他克服了自己，所以他开心，他虽然笑的不自然，但那是发自内心的。
该上课了吧？该走了，该去了，要去了，不去老婆又要唠叨了。
“进来”
羽佐家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今井正明拉开门，走了进去，玄关只有一双鞋，客厅里没有人。
“来”
这个声音指引着他，带他一路来到了二楼。
“听”
他按照指示走到一扇门前，侧耳贴在门上，聆听着里面的声音。
“啊——”
澈子又叫了！
今井正明落荒而逃，他怕父亲从门里走出来，他怕澈子会光着身子哭着跑出来。
他在胡同里来回踱步，像那时一样，只能猜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坐在路边看手表，右手搭在膝盖上不停的用手指来回点着膝盖，每隔几秒看一眼手表，也不过才五分钟他就坐不住了。
“小妹，别跑”
“啊——”
“小妹，听话”
“啊——”
“小妹”“小妹”“小妹”“小妹”
今井正明抓着自己的衣袖，努力的在和脑中的声音战斗，还好，只是一会，它现在消失了。
不行！要去看看！
澈子没事，这个澈子不是那个澈子，这个澈子是安全的。
老婆又在唠叨菜涨价的事，唠叨他的工资，唠叨隔壁太太废话太多，唠叨他最近不能滿哫她。
“闭嘴！”
“闭嘴——”
“不闭嘴我就杀了你——！”
这是今井正明脑中的声音，这是父亲的声音，这是父亲和母亲吵架时的声音。
键盘坏了？怎么按不出字？哦，原来他没插电，那他正在打什么呢？
他在把脑中的声音打出来。
按照他的拼写，这一刻打的字是：死死死杀杀杀杀杀死死……杀……闭嘴……死……闭嘴……死……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死
只是这么打字并不能消除脑中的声音，必须要把它们打下来才可以，打在纸上，它们才会消失，你挪什么东西之前总得找个能放它的容器吧？
他找出了废弃已久的打字机，却迟迟不能下手，他怕写出来的东西会成真。
恍惚中今井正明又看到了果体站在自己床边的母亲，她笑着，手里拿着那把生锈的水果刀，她的头发因为太久没有洗，都结在了一起，偶尔飞过一只苍蝇落在上面。
“儿，来”
好久没见母亲，他还真是想她，他牵着她的手，他们一起走到客厅。
“儿，杀”
她把手里的水果刀递给他，指着沙发上正在睡觉的老婆，指引他做着下一步。
可能太久没好好睡觉了吧，今井正明没了理智，他的刀捅向了老婆，她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他感觉后背发凉，好像自己做的坏事终于被发现了一样。
他不想看到她的脸，拿起枕头闷住她，她没有挣扎，他把枕头拿开，老婆不见了，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澈子，那个早已死去的澈子。
她说：“为什么关门？”
这句话把他从梦中惊醒，他坐起来看着四周，原来只是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桌边还放着老婆送来的曲奇饼。
今井正明从来不觉得是自己精神出了什么问题，他只认为这是死去的人还在继续缠着他导致的，他开始迷信的上香拜佛，信各种教，拜各种佛，还是止不住脑中的声音。
有一天他了解了一个词：脑控。
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只是被人控制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问题，他知道有人想要报复他，可能是澈子的父母吧？可能是老婆吧？可能是那个害他失业的女生吧？又或者是某个写小说的竞争对手！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当明白这件事情之后，今井正明就能更加自信的对抗脑中的声音，他直面它，勇敢的否定它。
“杀了她……”
不，我不会这么做的。
“小妹，别跑”
不许你伤害她！
“澈子澈子澈子澈子澈子”
不许叫她的名字！
这场无声的抗议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应对方法，他也不再失眠。
老婆又在唠叨了。
不要再说了！别说了！你别说了！再说我杀了你！
这回可不是他脑中的声音了哦，这回是他自己的真心话。
他认为这是他受脑控干扰太久导致的思维混乱，他认为自己只是太累了，毕竟他一周要工作六天，还得帮忙做家务、听老婆唠叨，这种生活让他太累了，乱想也是正常的。
中年女人的唠叨，那是什么级别的呢？
好像被她从头开始往你身上浇一桶泔水，你还要待在原地等她浇完才能走，不然会得到她的家暴。
是的，没错，今井正明一直在受老婆的家暴。
她侮辱他、贬低他，对于他的一切都不满足，哪里都能挑出错，不管挣多少钱她都永远嫌不够，她想要一切奢侈品，她想要一个雄壮的男人，她想要知道周围所有人的八卦。
她会扇他耳光，美其名曰“让你长记性”，她会在吵架时往他正在吃饭的碗里倒酱油或者醋，就因为他不想去洗碗。
“她该死”
“杀掉她”
她的确该死。
这是今井正明第一次认同那个声音。
终于在一次沉默中，他的忍耐达到了峰值。
老婆不满他在羽佐家的辞职，本就一肚子怨气，每天对他使脸色，他受尽了白眼和她的唾弃。
老婆的抱怨是刺向今井正明的一把利刃，无数句怨言终于割开了他看管自己另一个人格的绳子，那个野兽就此被释放出来。
本来儿子玩游戏只是一件小事，老婆把气撒到儿子身上，骂了他几句，今井正明本可以当做没听到的，可他忍受不了了。
“你这辈子要完了！”
老婆的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今井正明的神经，这句话他的老师对他说过，也是因为他的贪玩。
今井正明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打骂自己的老师，一旁的母亲也适时的递过来了一根棒球棒。
“叭——！”
他猛烈的击打在了她的小腿上，她尖叫倒地，惊恐的看着正在俯视着她的丈夫，他狰狞的笑着，又挥下了第二棒，“嘣——”这一棒打在了她的右手上。
儿子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把妈妈拉开，却被爸爸一棒打在了头上，他当场昏了过去。
“啊——！不要啊！”
老婆哭着哀求他，他笑着又给了她一棒，打在了她的嘴上，她疼昏了过去。
今井正明从挥起的第一棒时就清楚自己此刻到底在做什么，他只是无法再忍了。
儿子？是他的吗？
他把老婆和儿子关在了浴室里，用麻绳把他们的双手双脚捆了起来，在他们嘴上贴上了胶带，他们暂时还没醒。
女儿呢？澈子吗？你是澈子吗？你投胎到我们家了吗？来报复我的吗？
女儿手中紧抓着玩具熊，她躲在壁橱里，还是被发现了。
“小妹，来。”
这不是他脑中的声音，是他自己说的话。
他像父亲当年一样，把女孩从壁橱中拉出来。
“爸爸！不要！”
女儿尖叫着哭泣，手中依然紧紧的抓着那个玩具熊。
为什么和澈子说一样的话？他又不是那个混蛋父亲，他很可怕吗？为什么女儿这么怕他？
他不想看到她的脸，再次挥起了棒球棒，女儿一击身亡，额头凹下去了一块。
看着手中的鲜血，今井正明的理智才一点点的回笼，他看着惨死的女儿，以为她真是澈子，他把她的头自脖子割了下来。
好了，这样澈子就没了。
“儿，杀”
母亲的声音又出现了，他当做听不见，可他越刻意的忽视，她的声音就越强烈。
“儿，杀”
“儿，杀”
“儿，杀”
“儿，杀”
“儿，杀”
我不杀！我只是杀了澈子！
水原太太来送水果，听到了浴室里的声音，她发现了受伤的母子二人。
就在他们快要成功逃离的时候，今井正明提着女儿的头从楼上下来，水原太太吓得当场尿失禁，倒在地上腿软了。
这也是个八婆，她知道的事情全世界都会知道，不能让她走！
他锁上了门，把女儿的头放进垃圾袋里，把他们三个挨个拖回了浴室。
这几天没有了这些女人的唠叨，世界都安静了。
他每天只给她们喂点水，让她们没有体力跑，然后在浴室的门上加了把锁，谁都出不来。
他没有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每一天。
“铃——”
门铃突然响了，今井正明从窗帘里看到了羽佐太太。
快走！快走！我不要你！
她没有多留，转身走了。
谁知他忘记锁浴室的门了，水原太太冲了出来，她像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一样的冲到了门口，她身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的，眼看着她马上跑出去了，今井正明对着她的屁股来了一脚，她整个人摔倒在地，头磕到了楼梯一角，昏了过去。
今井正明继续查看着窗外的情形，在放心羽佐太太没有回来之后才把水原太太搬回了浴室。
今天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儿子已经死了，老婆处于濒死状态，水原太太死了个半截。
他先是把老婆和水原太太的舌头都割了下来，这是长舌妇最令人讨厌的地方。
他割掉了老婆的嗕和耳朵，老婆已经死了。
他一刀给了水原太太个痛快，捅进了她的脖子。
今井正明再次从书房醒来，他打了个哈欠，拿着茶杯去倒茶，发现茶叶已经没有了。
家里很脏乱，客厅里都是碎报纸和零食袋子，真不知道老婆是干什么吃的。
他烧了一壶水，把客厅的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在往垃圾桶里扔垃圾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有一个人头，他以为是他的人偶被老婆发现了，他心慌的把那个人头提出来，当看到女儿死不瞑目的那张脸时，他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今井正明把割下来的器官放进了垃圾袋里，他开着车便出门了，连门都没关。
邮差来送信，发现今井家的大门没有关，敲门也没有人应，回想到最近几天都联系不到今井太太和水原太太，他怕他们家里出了什么意外，私自进了他们家查看。
“打扰了！今井太太？今井先生？你们在吗？”
在看到地板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时，他心里大惊，“今井先生？今井太太？你们出事了吗？”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邮差不敢私闯民宅，只好打了报警电话。
凶手是谁一目了然，他甚至没有躲避监控录像。
按照监控来看，他先是去羽佐家附近转了几圈，他在羽佐家的胡同里停了一会，然后开车走了。
最后的监控显示他往东南方向走了，按照推理来看，他很有可能是去某个山林里了。
他的车被遗弃在山林的入口，车里有他的驾照和受害者们缺失的身体组织。
女儿的头、儿子的双眼、儿子的双手、老婆的舌头、老婆的嗕、老婆的双耳、老婆的下巴、水原太太的舌头、水原太太的十根手指。
警方用了一周才找到死在山洞里的今井正明，他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自己的牲噐，初步推断是因为出血过多身亡，死亡时间已经超过72小时。
警方通过他书房中的各类信息推断，这个变态杀人狂在行凶的时候正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他本人是不清楚自己当时在做什么的。
自此，“家教老师今井正明杀人事件”的案例再也没有被人忘记，凡是看过他通缉照的人都忘不掉他的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