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到晚上,沈喻回梨香院,阿若姑姑也还没走。
进了屋子看着等在门口的阿若姑姑,沈喻连忙扶她坐下,关切道:“姑姑近日可还好?”
“我如今事事顺心,好着呢。”
“倒是喻哥儿,看着长大许多,怪道人家都说你们这个年纪的一天长一个样。”
阿若姑姑祖上是开医馆的,家学渊源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一手,后来亲人横遭飞祸,家乡大灾,才自卖自身成了沈喻亲娘的陪嫁。
因着他娘平日里身子也不好,自沈喻出生起便是阿若姑姑在照顾,与沈喻感情十分深厚,算是他半个长辈。
当初进京后,沈喻奉旨入住贾府,但不愿上了年纪的阿若姑姑跟着受冷待,便做主给她销了奴籍,还用仅余的一些银钱给她租了一处宅院。
等沈喻这两年逐渐起来了,便把租的宅院买了下来,过到了阿若姑姑名下,也是感念她这些年的辛苦,让自在的她荣养晚年。
自昨日知道黛玉到了贾府,他想着黛玉身子不好,常年吃药,贾府却没清个正经的大夫来看看,自己也不好一见面就越过贾府这些正经亲戚,突兀的给她请太医,便着人去给阿若姑姑捎了个信,请她有时间来瞧一瞧黛玉的身体到底如何,应该怎么治。
沈喻进屋解下身上的大氅,后面跟着的白庆接过去挂好。
屋里的朱溪、碧饶两个丫头也一个去拿了个手炉,一个端上新茶。
“我瞧着也是,主子比去岁高了一寸半呢,那衣服也是略一恍惚便不合身了。”碧饶快言快语道。
阿若姑姑也满脸笑意:“喏,那还好有你,省了多少衣裳钱。喻哥儿别吝啬,过年的时候给这丫头包个大红包来。”
沈喻点点头:“应该的,碧饶也有自己的打算呢。”
碧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我想着先攒几年家资,过几年便求主子放我出府,主子说以后雇我做衣裳铺子里的掌柜呢。”
阿若姑姑便说:“好丫头,是个有见识的,难为你没被这府里的富贵迷了眼,这都是过眼云烟,要有了一门手艺日后是不愁的。”
沈喻又问:“姑姑可吃过饭了?我今日在御前当差,倒累得姑姑等了这许久。”
阿若姑姑道:“早吃过了,你这样忙,很不必再费心我。”
又问:“怎么今日我来却没见香菱姑娘?”
沈喻喝了口端上的热茶,然后放下茶杯:“香菱是甄家的人,好歹与贾府有亲,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香菱托付给这府里。”
“这也算妥当,就是香菱那性子,贾府上下多是那等趋炎附势的,于她实在不算好去处。”
“为她的名声计,现今只得如此。”
阿若姑姑叹口气:“说的也对,我们非亲非故的,就算还她父亲的恩情,也没有把人强留着的道理,不像个样子。”
又说:“如今能这样也很不错了,你如今在这儿,还能照看她几分,等过两年好生为她寻一个夫家,也算对得起她了。”
沈喻知道阿若姑姑因为从前流过一个女孩儿,自见了与香菱之后很投缘,眼下也是真正怕香菱受委屈,真心实意的为香菱打算,也多说了几句香菱近况安她的心。
“她如今与林妹妹一块儿住着,算是正经的客居小姐,一应花销金陵甄家出一半我们出一半,定不会让人小瞧了她去。”
阿若姑姑想起今日去见的那位林姑娘:“我今日还去了那院儿,倒不想与香菱生生错过了。”
又想起所见院子周围清静雅致,还有今日见着的也是极好的林姑娘这样的同龄人相处,把那些担心也微微放下了。
只是,“既说起林姑娘,你这般上心,昨日急急嘱托我来一趟,我便来瞧了瞧,别的不说,确是个可人疼的姑娘,任谁见了也没与不爱的,却单单没想到她年纪轻轻便带着这一身的玻”
沈喻想到书里黛玉不是换季咳疾,就是伤心呕血的,皱了皱眉:“可是难治?”
阿若姑姑见他的神态,还是照实说道:“这位姑娘的病我瞧着是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之症,只能好好养着,不能多思伤情,即便这样日后恐也难愈,怕是有损命数。”
沈喻心里一惊,原先他只以为黛玉虽然身体不好,但其实更多是因为在贾府寄人篱下,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而导致心情抑郁的缘故,外因大于内因。
此刻听阿若姑姑这说法,却像是黛玉早夭的命数已定,无法更改了。
“竟至于此?若是太医院刘询宜出手呢?”
阿若姑姑沉思了一会儿:“刘询宜专研于此,堪称圣手,我一介妇人,虽不曾领教过他的本事,却也知道这位确实医术非凡,或可一试。”
沈喻点点头,心里却难得有些忐忑茫然。
他穿越这十四年来,素来相信人定胜天,知道穿到红楼梦中后,也觉得凭自己一定可以把林妹妹带出火坑,改变命运。
但渐渐长大这些年,无论是母亲难产而亡还是父亲重伤不治,好像他都是无能为力的。
就连林妹妹的病,即便他早就筹谋请刘询宜出手相助,信心十足,到头来也可能是白费劲一常
像是老天在嘲笑,生老病死,本就无法改变。
沈喻在心里想着:即便这样,我也偏要勉力一试。
沈喻虽然心情复杂,但到底刘询宜还未看过,倒还有希望。
他又与阿若姑姑聊了一会儿食补的方子。
见着天晚了,阿若姑姑说家里养的猫儿狗儿还没喂食,再三推辞过便要回了。
走之前朱溪来送,阿若姑姑又突然想起一事,道是路过府上连二奶奶屋子时,见着她身子粗了些,且又厌食,想是有了身子,自己却不知。
朱溪点点头,一面思量寻个着合适的时机提醒凤姐,给她卖个好。
虽则梨香园独门独户,一概花销别于贾府,但毕竟借住于此,凤姐是管家奶奶,总是打好关系最好。
这边话毕。
过了没几日,便听说凤姐给身边最倚重的大丫头悄悄开了脸,做了贾琏的房里人。
贾琏娇妻美妾,过了好不快活的一段日子。
凤姐醋虽醋,顾念着来之不易的孩子,又拿捏着平儿,倒也并未如往日般刁钻泼辣。
但贾琏此人风流成性,没过多久,新鲜过一阵儿后便又故态复萌。
倒是凤姐并未对平儿生了芥蒂,平儿也只一门心思跟在凤姐身后办事,两人关系一切如旧。
寒冬腊月里,本就无甚解闷儿的,但贾府今冬里来了两个姑娘,好像也突然有些鲜活了。
宝玉最是乐在其中,整日连着学也不上了,只想着和新来的姐姐妹妹亲热。
虽然两人都对他不是很热络,宝玉却是个不犯魔怔时极为温柔体贴之人,他倒也不恼,还更殷切几分,日日往来倒也就这么混熟了。
只是黛玉毕竟身子弱,来府前半个月还好,一场雪下来,许是不适应京城的冬日,实在受了寒气,再加上先前舟车劳顿没能修养好的一块儿反了上来,狠狠生了一场病,日日里汤药不断。
宝玉被王夫人以身子弱,免得过了病气为由拘在自己院子里,命袭人看着他。
袭人自是十分听王夫人的话,眼见劝不住宝玉时,便借二老爷查学业为由吓唬,后又殷切服侍,温柔劝哄,好歹劝住了。
黛玉一边请了常常给府上看病的太医配了些药日日喝着,因着次次都要喝一整碗苦药汁,餐食也不是原先的扬州口味,难免胃口不好,迅速瘦了下去。
沈喻本年纪渐渐大了,不方便常进贾府内院,但听说黛玉病重,也顾不得很多。
只是一时见黛玉脸越发瘦削,脸上隐约的婴儿肥都不见了,衣裳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昏睡在榻上,整个人像是比纸还薄上几分。
榻边雪雁半坐着,拿着钳子拨弄着炭火。
沈喻想到这竟是他与黛玉的第二次见面,黛玉现在也不是书里的心有玲珑、满腹愁思的才女,她如今只是一个孤身离家的小姑娘。
“林妹妹这几日如何了?”
因为怕病过了人,紫鹃安排坐着的地方有些远,沈喻只能隔着帘子远远的看着一角,见黛玉没醒,便低声问她。
紫鹃脸上带着些担忧,手脚稳妥又轻巧的摆上茶水,“现今才刚睡下,前几天刚发病时最是严重,饭、药都吐,昨个儿好歹能灌进去了,只到现在还是时时容易咳醒。”
看黛玉像是睡的不安稳,皱了皱眉头,沈喻起身示意紫鹃往外走走。
紫鹃为他这份细心多看了一眼。
“那怎么瘦的这么厉害?”
“想是喝药本就胃口不好,我瞧着也像是想着家乡菜了。”
沈喻恍然道:“水土不服?”
紫鹃笑笑:“许是有此缘故。”
“那倒是巧,我那儿刚好有个会做姑苏菜的厨子”
还没等说完,那边响起些动静,是黛玉起来了。
“紫鹃?外面是谁?”黛玉声音含着几分虚弱。
紫鹃向着沈喻微微欠身,往里走去,边说:“是沈大爷来看姑娘。”
黛玉忙要起身,还不及要说什么,便又重重咳了几声:“沈大哥哥来了,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请进来。”
听得里面一阵响动,沈喻示意跟着的朱溪先进去瞧瞧。
朱溪也快步走进去,帮着搭把手扶着黛玉,见黛玉略喝两口茶,便急着起身,连忙劝道:“姑娘好好歇着便是,原是一门亲戚,不拘这样多礼的;再一个,我们原为探望来的,若是累着姑娘,到是本末倒置了。”
黛玉听罢,也不再坚持,披一件外裳,半坐于榻上。
别看黛玉睡着时比个瓷娃娃还易碎三分,但醒着时,只看黛玉那一双眼,灵动清亮,半点儿不似久病之人。
黛玉先问:“沈大哥哥来多久了?在外面说些什么呢?”
沈喻坐下,道:“也是刚来,正巧说我名下铺子里,有位会做姑苏菜的厨子,许是与你有缘。”
“大哥哥名下的铺子倒多,不拘是什么,都是不缺的,还有盈余来到处送人呢。”
黛玉声音里隐有几分笑意。
沈喻也想起先前送的见面礼了,笑道:“倒是我太俗,辱没妹妹雅致了。”
“大哥哥可是故意羞我呢,若说这个俗,世人吃喝谁能离得了钱。只除去这个,就算是给我一捧土,咳咳,难道我能嫌弃不成?”
黛玉虽在病中,但一番言语俏皮,也颇有些嘴利不饶人的劲头了。嘴利却不是那等戳人伤疤的嘴利,只是放松的玩笑。
沈喻见着,只觉得纵使不看红楼梦,与这样的姑娘相交也实在可爱。
两人把话岔过去了。
沈喻心里清楚,黛玉不接话也是怕麻烦旁人,要个厨子得另立个小厨房,她又敏感多思,寄人篱下,心里是不愿有这些麻烦的。
沈喻虽不想黛玉这般小心翼翼,却也无法明说。只多加一个小厨房,他自去与紫鹃和凤姐商议妥当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