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师徒对话
戌时,裴司衍提着空空的食盒作别汪喻,出了汪府上了马车,让陆鸣安带他回督主府。
陆鸣安领命驾车,缓缓地朝督主府的方向行驶。
裴司衍端坐在马车里闭着眼,脑海里回荡的都是下午他和汪喻的对话。
他的目的简单而直接,就是想求娶沈从容。
“你确定要这个姑娘做你的对食?”
汪喻坐在凉亭里,抬头看着裴司衍站得笔直,神情坚定,不免轻笑。
“是,徒儿确定。”
裴司衍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在汪喻抬手示意下落座。
“徒儿知道,徒儿这条命是师父救下的,是师父冒着巨大的风险保着徒儿,徒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言重了,为师只不过是还你母亲一报,求得心安罢了。可保住了你的命,却让你变成……你可曾怨恨为师?”
“未曾。”
“你能理解便好。”
汪喻眼神中有丝愧疚,看着眼前的裴司衍,似乎从他身上重影现出了多年前年幼稚嫩的那张脸。
“为了让你活着,也为了不伤害你身子一分一毫,只能跟人讨了药连续五年让你服下,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再……你就不后悔吗?”
“师父是不得已而为之,徒儿……虽然会觉得遗憾,但不怪师父。”
“唉!”
汪喻左手扶额,重重叹了口气。
“那姑娘当真有意于你,不介意你有疾?”
“她很确定。”
裴司衍说到沈从容,眉眼温柔不已。
“徒儿真不知是哪里得她喜欢了,她能盯着徒儿半天不眨眼,笑得日月都失色。”
“今日诗会徒儿一现身,所有人都对徒儿避之不及,未曾好脸相待,唯有她会护着徒儿,替徒儿说话。”
“她对你倒是特别。”
“是,她说她对徒儿是见色起意。”
裴司衍说到这,不免脸色一红。
“徒儿在知道她之前,真的从未想过要找对食。”
“之前梦见的姑娘徒儿始终记不清她的脸,但那只是一场梦,何必当真呢?”
“徒儿如今最想牵住的,是眼前真真切切的那只手。”
“她说三年前陪着沈昙清来皇城参加科举,曾在一家茶馆楼上看到徒儿骑着马在缇骑们的簇拥下从街上经过的场面,自此倾心。”
“原来真是瞧上你的脸了。”
汪喻失笑,放下了手。
“是。”
“既然她这般喜欢你,那你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徒儿喜欢。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之前徒儿不懂,可如今渐渐明白了,所以,徒儿想求娶于她。只是……”
“只是沈昙清不同意,对吧?”
汪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短短三年,他就从一名小小的修撰一跃成为翰林学士,前途不可限量。”
“想与他攀亲的同僚也不在少数。他不同意也是正常,朝堂上本就没人能理解你。”
“是。”
裴司衍闷闷应道,也将梨花林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汪喻。
汪喻对沈昙清严词拒绝并不意外,倒是吃惊于沈从容主动亲了裴司衍的事。
行事还真是大胆!
“师父,徒儿希望容儿能开开心心的嫁到督主府里来,而不是为了徒儿与家人决裂。她与徒儿不同,亲人尚在,理应和气才是。”
裴司衍说出这番话时,心里也是有些刺痛的。
他的脑海里,始终还记得自己的生母拿着匕首刺进胸口的事。
直到当上东厂督主前,每每午夜梦回,总是惊醒痛哭。
“沈昙清倒没什么可顾虑的,大抵是觉得若妹夫是个宦官,脸上挂不住吧。你若想成了这门亲事,搞定这姑娘的父亲才是。”
搞定沈默舟?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的意愿是一回事,父母点了头这亲事才能真的成。如何打动她父亲,这事你得好好琢磨琢磨。”
“是。”
“衍儿,若她真成了你的妻,为了保护好她,万万不可将你身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以免招来祸端。”
“虽然苦了她这辈子只能守活寡了,但总比让你们两个都陷入危险中来得好。”
“徒儿明白。”
“明白就好。如果可以的话,哪天带她来见见为师。”
“是。”
裴司衍说完,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两碟点心拿了出来。
“师父,这是容儿今早做的点心,本是打算诗会结束后垫垫肚子的,结果全给徒儿了,您尝尝。”
“好。”
汪喻先是拿起一个金黄的笑脸土豆饼咬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吃完后又拿起一个糖霜红薯小丸子送进嘴里,勾起了嘴角。
“这姑娘厨艺倒是不错,这两碟点心深得我心,看来真的是要见见她不可了。”
听到汪喻夸沈从容,裴司衍也笑了。
师徒两就着两盘点心,又聊了许多事,还一起吃了顿饭。
待到夜深时,裴司衍带着空空的食盒作辞,汪喻才在他走后前往书房见了一个人。
“大人。”
汪喻进了书房刚一落座,一名蒙面男子立马上前单膝跪地行礼。
“江海羽,起来吧。”汪喻看着眼前人说道。
“是。”江海羽闻言起身。
“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大人,皇上仍未放弃寻找九千岁,已暗中调配锦衣卫人手,加大寻找力度。”
“都快十五年了,他还是不死心呐!”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妨咱干脆从大牢里随便找具年轻的死尸冒名顶替算了?”
“反正先皇将九千岁推至人前时就没让他露过真面目,以这种法子搪塞皇上不就好了。”
“天真!”
汪喻否了江海羽的建议,“皇上是不知九千岁的相貌,但可别忘了,宣儿娘娘的玉佩在九千岁那。”
“那原本就是皇上送给她的,上面有皇上的‘祯’字,这就是信物,也不是外面人能随意造假的!”
“没有玉佩,如何证明你给他的人就是九千岁呢?”
江海羽被反驳的哑口无言。
“那玉佩谁也找不着的,九千岁他也找不到的。”
汪喻冷笑道,一脸的笃定。
“属下不明,大人为何如此确信?”
为何?
汪喻笑而不语。
他不是不信任江海羽,而是这事非同一般,他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一则也是为了保护别人,二则是为了减少风险。
“如果皇上还要找的话便由着他折腾吧,他终归有一天会放下的。不管是她,还是他。”
江海羽看到汪喻说到后面黯然神伤,也不好意思将他的疑惑继续追问下去。
“让潜进锦衣卫的人不必找的那么上心。”
“是。”
“你带的那数十个死士培养的如何了?”
“这三年来一直刻苦训练,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很好。日后司衍若是发生任何意外,你们都务必护他周全,绝对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汪喻两手撑在书桌上,弯着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叮嘱道。
“他若是能平安无虞终老此生,那便最好,反之,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你们必须拼了命的护他,明白吗?”
“属下明白。”江海羽抱拳大声应道,语气十分坚定。
“退下吧,平日就别在衍儿面前现身,必要时会找你的。”
“是,属下告退。”
江海羽躬身,倒退两步后脚步轻快的离去。
汪喻也出了书房,但他并没有回寝室休息,而是仰头望着圆月,轻轻叹了口气。
“宣儿娘娘,我汪喻蒙您搭救,苟活至今,十分感激。”
“您的孩子,我也会设法护他平安,哪怕……哪怕我已不知不觉中站在皇上的对立面了,也不曾后悔。”
“一报还一报,汪某尽力了……”
微风吹起,撩动汪喻的衣摆轻轻晃荡。
他一副失神的样子不停地喃喃低语,耳畔渐渐有厮杀声慢慢响起,引领他回到了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
陆鸣安驾着马车,瞄了一眼身后的车幔,迟疑了许久终是开口了。
“督主。”
“何事?”
“您在汪府这段时间,关于您和沈小姐的事,茗香园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出半刻,这事已经传到外头来了。”
“……”
“而且还衍生了许多对沈小姐不利的谣言,说她……”
“说她贪慕虚荣,趋炎附势,居然不要姑娘家的脸面,与您牵扯不清。”
“更有甚者,污蔑沈小姐行为不检,是个放浪形骸之人!”
陆鸣安越说越气,赶马的鞭子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惊得马儿跑快了起来。
“众口难调,这事本就压不住。”
“那任由谣言越传越烈,伤了沈小姐的心吗?”
“她伤了脚踝,这几日必定不能出门,沈昙清也不会让她出门的。”
“借着这个时机,你带人处理一下,把脏水引到本座身上,务必别让旁人再说她一句不是。”
裴司衍搭在腿上的两只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半晌后又松开。
“是,属下连夜处理。”
陆鸣安加快了脚程往东厂赶,马蹄声在寂静的路上格外响亮。
裴司衍放松了身子,仰着头靠在车壁上,想了许多许多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从出生开始是不是就注定是一个错误。
生父不是一个好人,但也是真心宠爱他的。
生母是个温柔的人,却唯独对他父亲感情复杂,又爱又恨。
在他将满六岁那年,懵懵懂懂的他遭遇了最大的变故。
双亲均死,是汪喻从刀光火海中救了自己,将他带在身边以徒弟的名义养大。
他十分感激汪喻的救命之恩,虽然汪喻总说他接受托孤的请求只是为了报答他生母,但汪喻不细说,他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承蒙汪喻照顾,他在皇宫中也有了一席之地,更是在当了东厂督主之后,成了旁人又惊惧又看不起的存在。
夜舜祯是看重他的,一开始也许是看在汪喻的面子上对他委以重任,但后来是真心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才,才会动了给他寻个对食的念头。
想到对食,裴司衍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沈从容的笑容。
“真奇怪。”
裴司衍低声喃喃自语,发现自己每回想到沈从容,他的心跳总会快了一两拍。
他看见她时,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朝他笑时,又觉得三秋未见不过一日。
这就是所谓的男女之情,相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