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秋千
“两年前, 王爷南征援助南珑,大胜而归,十月从南珑启程回归。腊月入昭,路上风雨兼程两月之久, 回京城的那日, 大雪纷飞,没及双膝, 马匹寸步难行。”
“我们所有人都记得那一日, 王爷领着尚年幼的宋小殿下从京城步行走到这里,大雪淹没了云来天梯, 是王爷拿着扫帚一层一层的扫开石阶上的雪, 走完九十九层, 叩响云来寺的庙门。”
宋幼珺站在门外, 阳光从门槛爬进去, 洒在姜沂川的衣袍边。
姜沂川和宋言宁跪在高大的佛像前,身板笔直,头微微低着, 无比虔诚。
萧淮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你知道两年前王爷是为何而来吗?”
宋幼珺说,“我知道。”
萧淮道,“南珑嫡长公主, 也是宋小殿下的皇姐, 他们冒雪行百里, 上九十九层天梯,皆是为了她,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世人皆知, 被困在执念里的人不知。”
他看向跪在佛前的姜沂川,目光变得悲悯。
当年姜沂川冒雪敲开了云来寺的大门,就连住持都无比震惊,年幼的宋言宁更是冻得双脸通红浑身发抖,泪水都冻在眼睑处,却没听他哭喊抱怨一声。
谁也不知道当年姜沂川在佛前许下了什么心愿,但是谁都知道是为了婧安公主。
萧淮说,“你应该你知道你有一张与婧安公主极为相似的脸吧?”
宋幼珺都能猜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了,“是啊。”
“不过是王爷寻来的替身罢了。”萧淮叹道,“何时才能走出这执念。”
“我从不为人替身。”宋幼珺声音平缓而坚定,“况且姜沂川也不会找替身。”
姜沂川说还愿的时候,宋幼珺已经猜到了。
他怕是已经猜到她回来了,想起从昨夜开始姜沂川的行为就有些怪异,与之前发生了相当大的转变,起初她以为是姜沂川当着别人的面做戏,如今才想明白,姜沂川怕是已经将她认出。
宋幼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宋修远以前提到过的,他说在当年的祭天大会上,姜沂川曾经出现在祭天台下,与南珑的百姓站在一起。
一开始这个事情就被宋幼珺否定了,因为从北昭到南珑的距离非常遥远,姜沂川纵然是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达,十月的祭天大会,他需得八月启程,回到北昭也到了腊月。
一来一回就用掉了四个月的时间,他怎么可能脱身四个月远赴南珑,只为匆匆看她一眼。
不可能的。
但是从她昨晚在宴上跳了神女舞之后,姜沂川的态度猛地改变了,那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姜沂川在那年确实远赴万里去了南珑,亲眼看见她跳了神女舞,并且将神女舞的动作记了下来,然后在昨晚认出了她。
以上假设,单独拆开每一条都是不可能,但是在这个事情真的可能发生的前提下,姜沂川的确能凭借着这一支舞将她认出来。
毕竟每年的神女舞都是独一无二的,且未防止泄露舞步,由司礼宫十二位舞女学习其中一部分,分开教给宋幼珺,确切的说这支舞的完整版,天下只有宋幼珺一人会。
若真如此,姜沂川便有足够的底气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宋幼珺简直难以相信,他真的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去南珑,站在众生之中看她跳神女舞祭天,也真的将这舞步记了整整三年,并且一眼认出。
他用一杯庆归的烈酒,用九十九层云来天梯,无声的告诉宋幼珺。
我知道你回来了。
他只会做,不会说,所以宋幼珺总是慢慢的,慢慢的猜到他的想法,猜到他行为后藏着的深意。
他不会告诉宋幼珺,我有多么多么想念你。
但他的思念会融在北昭的大雪里,会化成晴空下的万里长风,可以跨越北昭到南珑的无数高山,藏进秋后的艳阳中轻轻落在满身金铃的宋幼珺身上。
宋幼珺终于第一次如此明显的感受到了姜沂川默默传递来的爱意。
姜沂川起身了,什么话都没说,而是率先转身,将目光看过来,与站在门外的宋幼珺的对视,而后才转头对站在身边的方丈道谢。
宋言宁仍然在跪着,姜沂川也没有喊他,转身出了屋子,站在了阳光下。
宋幼珺扬起笑脸走过去,“小姜公子,你当年在这里许了什么愿呐?”
姜沂川的眸光柔和得像暖春的风,笑意并不明显,恍若带着情意绵绵,轻声说,“我不敢贪心,只想要再见你一面。”
宋幼珺一直喜欢他的眼睛,平日里十分淡漠,但一旦染上情绪,就变得格外动人,很难不心动。
她啧啧摇头,说道,“那不可行啊,做人呢,就是要贪心。”
只见一面,哪能行呢?
风从宋幼珺的背后吹来,将她的发丝吹拂到脸上,姜沂川便很自然的抬手,将她的发丝别到耳朵后面,见她发上只戴着一根白玉簪。
他从袖中拿出一根明晃晃的金簪,递给宋幼珺。
这根金簪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金枝玉叶,三年的时间过去,仍保养的非常好,像新的一样。
“六六说你把这个埋在了衣冠冢里。”宋幼珺惊喜的接过来翻看。
“若是埋三年,会变旧的,再难复昔日光彩,所以三年来我时常擦拭。”姜沂川道。
“那你快给我戴上。”宋幼珺塞到他手里。
姜沂川抬手,拔下白玉簪,将金簪插在宋幼珺的发上。
一如当年晚霞满天,他站在风里眉眼温眷,对她说,“金枝玉叶当配金枝玉叶。”
轻轻一晃,清脆的声音在耳边撞响,宋幼珺站在阳光下满眼笑意,姜沂川看着,久久不语。
等宋言宁出来时,正被她头上的金簪晃了眼,神色掠过惊讶,而后迅速黯淡,垂着眸走出了寺庙。
还愿之后,几人下山。
比上山轻易的多,宋幼珺也没怎么休息,时间缩短了不少,等到夕阳落下时,就回到了王府。
一路上宋言宁非常沉默,情绪不高,宋幼珺以为他是想起不开心的事了,也主动跟他说话逗他,但都没什么回应。
宋幼珺想,改找个时候告诉宋言宁真相了。
回府之后,宋言宁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宋幼珺饿着肚子,想先吃了饭再解决问题。
姜沂川将她带到了王府东苑,建筑明显要比她住的偏僻小院气派许多,院中栽种了很多草木花,呈现凋零之态。
姜沂川被召入宫,临走前拍了拍宋幼珺的头,叮嘱道,“好好吃饭,我尽快回来。”
“夜晚风凉,别乱走……”
“哎呀你别啰嗦,我知道。”宋幼珺打断他的话。
姜沂川无奈的看着她,最后摇了摇头离开了。
她就这样在姜沂川的住处吃了一顿饭,然后把院子转了一遍,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宋幼珺的尽欢宫有些相似,只是她的宫殿门柱都很高,这里是王府,不能按照宫中的高度修建。
宋幼珺就爱倒腾自己的小院子,种的什么花花草草都有,姜沂川的院中也有很多,几乎都是她没见过的,只是秋天到了,很多花都凋谢了。
在院中转了许久,宋幼珺便想去看看宋言宁,就让下人带路。
宋言宁的院子与姜沂川隔得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远远就看着侍卫侍女都守在竹栏门外,提着灯笼。
她疑惑道,“你们站在这里作何?”
府中下人并没有见过她,亦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时间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宋幼珺也没计较,推门往里走,入眼一片黑暗,“这院中怎么也不留灯?”
宋言宁难道不在吗?
正疑惑着,院中就传来了宋言宁的声音,“出去!”
语气凶得不行,但是宋幼珺听习惯了这种语气,根本不惧,顺着声音走过去,就发现了被放在地上的一个灯盏。
光线并不强,但是能看见宋言宁坐在不远处,手里敲着什么东西。
他鼻子一吸一吸的,好像是在哭。
宋幼珺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奇怪,这人怎么一边哭一边干活呢?那么多下人使唤,用得着亲自动手?
“宋六六,你在干什么呢?”宋幼珺在强烈的好奇心之下,忍不住问道。
宋言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就见他满眼的泪水,手里拿着一个木槌,将她看了又看。
“我在给皇姐做秋千。”宋言宁哭着说。
宋幼珺走得更近了,蹲下来时,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心说难怪这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原来是喝酒了,“你喝醉啦?”
“我没有。”宋言宁转过头去,继续敲着地面。
但是看他情绪丝毫不加掩饰,就知道他明显是喝醉了,只是没有醉得那么厉害。
宋幼珺坐下来,问道,“那这秋千做好了,能给我坐吗?”
“不行。”宋言宁摇摇头,“只有皇姐能做。”
“为什么呀?”宋幼珺笑了笑,没想到宋言宁在喝醉的状态下,也会将她和皇姐区分开,“你不能把我当成你皇姐吗?”
“没有人可以替代皇姐,就算川哥忘记了她,我也会永远记得。”宋言宁委屈的抹了一把眼泪,伤心的不行。
“你哭什么,你川哥什么时候说忘记她了?”宋幼珺疑惑道。
“他就是忘记了。”宋言宁呜呜道,“你头上戴的,是我皇姐的金簪。”
宋幼珺闻言愣住,一下子明白宋言宁话中的意思了,也明白宋言宁为什么一直情绪不高。
作者有话要说: 【姜沂川的小小日记】:北昭祥至六年,九月二十一
小宋公主又嫌我啰嗦,不识好人心。
但她刚回来,我不与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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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晚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