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横须贺的故事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日关系最好的时候。
松山芭蕾舞团来杭州访问演出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去新建成的杭州剧院义务劳动时,老师说这是第一支来杭州演出的rb团体。正好剧团高层来视察演出场地,无论男女神采炯烁,衣着时髦端庄,举止彬彬有礼,对正在打扫卫生的同学们鞠躬致意,和蔼可亲,还拿出相机为我们拍照。无论在外型和精神面貌上,完全颠覆了我自幼以来对rb人的印象。
在经济方面,中国改革开放的先锋队就是rb企业;而文化领域,rb影、视、歌也是开放后最早进入国内的外国文化。拿我们这一代来说,从小就是看黑白电视机里《铁臂阿童木》、《花仙子》等卡通片,及《排球女将》、《血疑》等第一代日剧长大的。当然还有电影《追捕》(1976)、《人证》(1977)等,看到杜秋驾驶着私人飞机、骑着马在高楼林立的东京街头摆脱警察的追捕,心里极为震撼:
这他妈的是战败国吗?!
后来的《阿西门的街》(1981),第一次把爆炸头、喇叭裤和摇滚乐等国际流行文化传入了中国内地,让国人感受到来自邻邦的高度现代文明,开阔了视野,看到了差距。
央视《学日语》栏目牵头,还在全国掀起学日语的热潮。我也买了本封面是富士山和“新干线”列车的电视教材书学了一阵,天真地以为日语一半是汉字学起来会容易点,但到语法部分我就犯晕,热度消得比凉一杯热水慢不了多少。
一衣带水文化上的认同感让这两个亚洲大国有了激动人心的良性的交流,rb方面每年会派遣数千名rb大、中学生来中国各地参观、游览。经济、文化、旅游、体育、宗教界的考察团、交流团、旅游团等等更是数不胜数。不久前湖畔就接待过近百位来自rb各地的和尚,说是去浙江天台国清寺的“认宗团”。我很意外两国之间原来如此密不可分。
我问地陪导游怎么这回来的都是女生?导游说男生们都安排在一条街外的华侨饭店,这次共有六百多名学生,将在杭州玩两天,然后坐火车去上海、苏州等地。rb女生包了宾馆四、五楼两个楼层。把光忙得不亦乐乎,晚上都睡在单位值班;囡宝更是有事没事往楼下跑,就是来看看那些他找女朋友的标准:
rb美眉。
第二天早上我手提两桶刚送到的玫瑰准备去客房插花,在停车场看到了rb女生们留下的痕迹:一辆积满灰尘的桑塔纳引擎盖上书写着“横須賀”三个大字和一个爱心图案。
心绪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代,对rb文化非常推崇的好友榕生带着录音机和山口百惠的卡带,在课间休息时放的那首歌:《横須賀ストーリー》(横须贺的故事山口百惠1976)。
“これっきりこれっきりもうこれっきりですか(到此,到此,到此为止了吗)
急な坂道駆けのぼったら(登上那道陡峭的斜坡)
今も海が見えるでしょうか(现在是否还能看见那片海)
ここは横須賀(这里是横须贺)”
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摇曳的绿叶映得窗户亮堂堂的,我们围着录音机,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青春的笑声在教室回荡……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横须贺这个rb著名的海港城市。留下“到此一游”的女生可能就是来自那里。
我走进大堂的时候迎来了一阵惊呼声,原来正在集合的女生们看到了我手里的两桶玫瑰花。有几个马上围了过来,依哩哇啦跟我说了一阵,就开始反客为主拿我桶里的玫瑰。这可把我搞懵了。不是说rb人最有素质讲礼仪吗?不过谁让对方都是青春无敌的美少女呢?!
涌过来的女生越来越多,我哪见过这阵仗,像是被花丛包围了。被晃得头昏眼花,干脆放下装花的水桶,任她们挑个够。还不时为她们担心:
“小心刺,小心刺!”
哎,早知今日当年该认真跟榕生兄好好学习日语——悔不当初啊!
女生们似乎听懂了我的中文,都拿出纸巾包裹着带刺的花枝:可能是我太傻了吧!
“すみません(对不起),すみません!”
这时有个仪态端庄老师模样的中年女人过来一连向我鞠躬道歉,又跟女生们说了些什么,大家才一哄而散。不过还剩几个胆大的不但没走开,还拿出相机让老师给她们与我合影。
我担心老师会拒绝,但rb的老师素质就是高,拿过相机笑眯眯地照做了。就这样,一身工作服满头大汗的我被手持玫瑰花穿着校服的rb花季少女们夹在中间,留影在那台佳能相机的胶卷里。
这是此生为数不多让我荣光与自豪的一次——打死我也想不到我竟然为中日两国的友谊做出了贡献。
当然我的领导却不这么认为。被rb女生们拿走了不少花,以致当天的用花出现了短缺:不少客房只以备用的绢花替代。为此挨了领导一顿狠批。
不过,对于我今天的经历而言,那实在不及九牛一毛。
“陋石斋”的石榴树上开满了红红的花朵,种在地上的金丝桃有也几朵绽开了黄色的花苞。
“这一阵的练习还不错,下阶段该教你新的技法了。”裴老看了我的习作,取下老花镜看着我:“没有诀窍,只有多练。”
聊天中,我提到了香港人收购油画的事。我不想隐瞒。
“明显那些只是商品,并不是艺术。或者勉强可以称做商业艺术,它可以批量‘生产’。虽然齐白石、张大千的画作也在拍卖、标价,但那不可复制。区别就在这里。”裴老向我展现他的幽默:
“如果某天你的画变得不可复制,虽然它像商品一样标着价格,我也会称它艺术品。”
“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节奏明快的西洋画法,如油画、水彩、丙烯甚至喷画。传统中国画的传承受到了冲击。作为商业艺术,前者也是不错的;作为艺术,就缺乏了底蕴,不如中国画是有筋脉和根的。”
我惊奇地发现裴老对中国画的论述与大头对中国本土摇滚乐的评价几乎异曲同工——它是有根的!
不过时代的演化也需要考虑,不然现在的艺术家们可能还在石壁上用牛血画岩画。
我就喜欢油画水彩,前几天还用丙烯颜料把好莱坞明星保罗·纽曼(paul newman)的头像画在文化衫上,走在路上回头率极高;还给了刚认识的柯哲画了一件重金属乐队范海伦(va恤,酷得不行。我也喜欢表现更细腻、逼真度高的喷画,但是国内买不到喷笔……我不是在和裴老抬杠,只是在表达周围的现状。至于水到底往那边流,还得由时间来回答。
“不用说你了。连我自己的儿子都不肯跟我学画。”他好像看穿了我似的说。
“他喜欢音乐,你听。”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像是一段古典曲子。开始我以为是广播中的乐曲,看来弹奏者已很有造诣。他可能只遗传了裴老的音乐基因,尽管如此,我心里仍在为裴老和他儿子惋惜,也在为中国画的传承惋惜。
“三十七岁了,一事无成。”果然,他道出了他的惋惜。
琴声停了下来。我想起一事,从包里拿出一把空白的折扇。
“干嘛?”裴老警惕地看着我。
“帮我在上面写几个字。”我嬉皮笑脸:“我下围棋的时候用。”
天知道我有多久没下棋了,我的主观动机就是想留下裴老的墨宝。
“行啊,想不到你还琴棋书画呢!”裴笑着老戴上老花镜,打开画案上的砚盒,取出笔筒里的狼毫:
“写什么?”
“行云、流水、清风。”
“嗯,嗯……”裴老笑眯眯默默点着头:“我敢保证,下棋时打开这把扇子,你的对手都不敢伸手去拿棋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