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苦涩的茶叶
过了几日，便见县衙告示贴了出来，内容大体就是严捕头作恶多端之类的，现经过审判，给予严捕头抄家流放的决议。
当即便有百姓围着看，又有识字的大声念了出来。
众多百姓听到恶人被惩处，纷纷鼓掌叫好。
江景泽见到这一幕，赶紧将事先准备好的红纸贴了上去。
大意是感谢县尊大人为民除害，敬献老父母再造之恩。
一片叫好声中，江景泽一开始觉得功成名就，可突然心里感觉索然无味。
这难道就是高潮之后，会产生的失落感？
按理说，已经解决了首恶严捕头，应该协助杜县尊将扫黑除恶进行到底，打击江都县的黑恶势力。
但是没了对手，江景泽就没啥积极性了，对着县衙文吏嘱咐了几句，然后向西回上河村了。
一朝大权在握，杜县尊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
如今各个方面都已经具备，一定要大干特干，一年脱贫，三年奔小康，五年带领江都县的百姓走向幸福生活。
顺便让他杜青天名扬整个扬州府。
可心情激荡的畅想未来时，杜县尊突然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具体该怎么办呢？
从哪里着手呢？
总不能一声令下，带着上河村的百姓挖河修路吧？
再仔细一想，杜县尊才发现，在这个重要时刻，自己的军师竟然不见了！
杜县尊连忙下令让人去找。
“杜大人。”一直存在感不强的文吏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江小哥临走前，专门为大人留下了话。”
杜县尊连忙屏退左右，然后问道：“什么话？”
文吏道：“江小哥说，第一个就是要树立典型，现在不是已经拿下严捕头了吗？要趁着这个机会，找人四处传播传播，把大人的官声刷出去。”
闻言，杜县尊的脸微微一红，说实在的，这种小手段他真不想用啊，不过效果确实不错。
“第二呢？”杜县尊又问道。
“第二个是，大人可以在县内建一些学祠，供寒门学子读书学习。甚至可以把县衙的藏书捐出来，办一个什么图书馆，供全县学子抄录学习。”
“这样一来，全县士子都会念着大人的好，大人的名声就会在士子中传播。”
听到这话，杜县尊暗暗感慨，这江景泽玩炒作还真有一套，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只不过兴办学堂可是个大工程，钱财从哪出？
少年郎办事，就是不牢靠。
“第三个就是……”文吏想了想，说道：“江小哥担心大人的钱财不够，所以建议大人从商业入手，整顿江都县的商业行为……”
“什么意思？”杜县尊不耻下问道。
“也就是现在商税混乱，有过船税、城门税、住宿税等等，数目繁多杂乱无章，江小哥建议统一税赋种类，鼓励百姓经商……”
“鼓励经商？”杜县尊皱眉，这时代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末流啊。
“江小哥说，无商不富，只有这么做，才能解决银子问题。”文吏说道。
“好吧，那就姑且一试。”杜县尊算是同意了下来。
在这个时代，正是徽商的萌芽时期，接下来的数十年，商业逐渐从弱小走向繁荣，整个大明的经济也在不断攀升。
只不过，在明朝末年，土地兼并问题十分严重。
百姓没了田地，只能当了流民，流民聚在一起，就是不稳定因子。
发展下去，就成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江景泽回到上河村时，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他迎着夕阳，带着一顶草帽，手上拿着一根棍子，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远远看去，像是一位得胜归来的剑客。
在他面前，全村男女老少百余人都据挤在了村口，一个不差一个不少，各个神色兴奋，互相热烈的说着话，好像过节一样热闹。
“江小哥回来了！”有眼尖的人瞅见江景泽，连忙围了上去。
他们都是同村百姓，在知道江景泽得罪严捕头后，一个个心急的不得了，现在严捕头倒台了，他们自然是特别兴奋。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江景泽不禁志得意满，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看来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要不是我运筹帷幄，严捕头怎么能轻易倒台？
江景泽站在正中央，打算听听百姓们的赞美之词。
“那严捕头作恶多端，我当初早就说，他肯定覆灭！”
“是啊，这一次全赖英明神武的县尊大人，还咱们上河村的清白，听说还免了咱们的徭役……我要在家里立一块长生牌，日日供奉县尊大人。”
“有了县尊大人当老父母，咱们江都县百姓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江景泽脸黑了黑。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是自己在背后出谋划策吗？
这时，江汝正挤上前来，一把拉住江景泽，大声道：“大家你们不知道啊，这一次孙侄子……”
江景泽眼前一亮，看来三叔公要把自己的事迹透露出来了。
谁知江汝正叹气道：“这一次侄孙子太莽撞了，天天在江都县造谣生事、上蹿下跳，把严捕头惹恼了，这才针对他。”
“幸亏有我这把老骨头啊，在江都县四处找门路，出主意，还要照顾侄孙子……终于，侄孙子开窍了，这才想出好主意制裁严捕头。”
江景泽顿时瞪大了眼。
自己这位三叔公怎么扭曲事实呢？
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江景泽忍不住打断江汝正的话，转移话题问道：“这些日子，村里面可安好？”
江汝正道：“自然安好，得益于侄孙子和县尊大人攀上关系，所以我当上了里长。”
在古代，每个村子都有一个主事的人，叫做里正。
周围几个村子的里正再推出一个主事的，叫做里长。
因为最近上河村太能闹腾了，又干掉了严捕头，所以几个村子一合计，干脆让江汝正当里长，以后遇到事情了，正好能把江汝正推出去。
于是，年过古稀、为人老成、处事经验丰富的三叔公江汝正，在自己的职业生涯末年，突击成了里长，掌管着好几个村子的事务。
在这个年纪还能升职，着实令人意料不到。
说实在的，江汝正到现在还晕乎乎的。
原本已经做好被侄孙子坑到家破人亡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转眼之间天翻地覆，江里正消失了，转身一变成了江里长。
当初有多么惶恐，现在就有多么兴奋。
飞黄腾达的江汝正感觉如此奇妙。
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升官了。
当夜，江景泽简陋的家里，江汝正和几个同村的青壮都来了，围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敢问三叔公和几位叔叔伯伯有什么事吗？”江景泽礼貌的问道。
“唉……”江汝正掏出一份文书，递给江景泽。
江景泽仔细看了一遍，原来是关于税赋问题。
大意是今年夏天发了几次大水，几个村子合计一下，递上去个文书，看县里能不能减免一点税赋。
由于江汝正现在是里长，所以这份文书由他递上去。
没想到刚当上里长，麻烦事就找上门了。
有青壮急不可耐的问道：“小哥儿，依你和县尊的关系，你看此事能不能成？”
江景泽想了想，随口答道：“俗话说，天大地大，不如老百姓的粮食大，我想县尊也通情达理，应该会同意减免税赋。”
“那这个文书就这样递上去？”有同村青壮又问道。
江景泽又想了想，再次随口说道：“俗话又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大家都说收成不好，那是不是全县的税赋都要减免？县尊大人也很难办啊。”
同村青壮听江景泽左一句俗语，右一句俗语，十分头大。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席话。
不禁说道：“这俗语怎么还相反呢？到底要不要递上去这个文书，小哥儿倒是拿个主意啊。”
江景泽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他哪有什么好主意？
谁知道县尊大人会不会同意呢，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说到底，自己这上河村还是太穷了，世世代代靠种地为生，根本发不了财。
自己是不是搞出点发明，带领上河村村民脱贫致富呢？
可是搞什么发明呢？
江景泽内心不断思索，要是搞的发明太强大，恐怕会引来别人的惦记。要是搞得发明不够强大，又没办法带领全村发家致富。
见江景泽久久不语。
三叔公江汝正猛然拍案，说道：“你们真不明白事理，没看到侄孙子不想掺和吗？怎么还没完没了的问呢？”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体面，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坚持。
读书人每天要读四书五经，了解国家大事，哪能像自己这些泥腿子一样，整天考虑这些小事情。
三叔公江汝正见江景泽这般深思的表情，愈发欣赏，看来侄孙子是打算从此之后好好读书了，以后开口闭口就是国家大事、人生梦想之类的。
青壮们顿时恍然大悟，满脸懊恼道：“是啊，咱们都错了，侄孙子好不容易和县尊大人攀上交情，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让县尊大人恶了上河村。”
江景泽无语。
自己办实事的时候，上河村的百姓们以为在胡闹。
现在想其他事，别人还以为要奋发图强。
次日，江景泽打算在家中好好研习学问。
但是他名气有点大，上河村的百姓遇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请教他。
有的问算数，假如买五只鸡，两天下一个蛋，一个月能下几个蛋？
江景泽很快给出了答案，那妇人高兴地欢天喜地，连连称赞江景泽。
还有的问哲学：小哥儿，我今年十六了，我娘打算让我先成亲，我爹想让我去大宅子当几年下人，长长见识，我不知道该听谁的。
这是关于理想和爱情的选择。
江景泽只能深沉的说道：“如果你想见识广阔的天地，那就去当下人。如果你想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就先娶媳妇。”
“谢谢小哥儿。”那人若有所思的离开了。
说真的，折服几个村里人，江景泽实在是没啥值得骄傲的。
而且，江景泽也意识到，随着自己的名气增长，以后来拜访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很容易被打扰到学习。
虽然现在只是稍微有点名气，但自己也该提前准备不是？
江景泽在院子里转了几个来回，看着树枝扎的篱笆，漏风的窗户，茅草堆成的房顶……
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对形象包装很不利啊。
想到此，江景泽拔腿去找了三叔公江汝正，说道：“三叔公，能不能找几个乡亲们，在村口溪边造个亭子。”
“好好的造什么亭子？”三叔公不解。
江景泽解释道：“这是为了方便学习。”
“哦。三叔公立马就懂了，赶紧说道：“你说怎么造，我让乡亲们卖力气就是。”
“就是这个样子的，学名叫做八角亭。”江景泽拿着树枝在地上划了划，结构并不复杂，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得懂。
这个时候，还没到秋收季节，乡亲们还不是很忙碌，一听说江景泽需要帮忙，纷纷来卖力气。
没有用五天时间，就在溪边搭起一个古风古色的亭子。
江景泽左右看了看，这亭子好歹和雅沾上了边，虽然有点简陋，但用来待客也足够了。
然后江景泽信手在亭子的两根立柱上写下一副对子。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烦劳三叔公再去买些茶叶。”
以后有贵客上门，怎能无茶？
江汝正办事很利索，差乡亲去镇上买了茶叶。
江景泽泡了杯茶，先尝了一口，登时喷了出来，震惊的说道：“三叔公，这茶叶怎么这么苦涩？是不是过期了？”
“苦涩？”江汝正疑惑的说道：“这可是上好的雨前茶，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也值不少钱呢。”
江汝正尝了一口茶，反问道：“茶叶不都是这个味道吗？”
江景泽微微皱眉，后世的茶叶可是醇香，这时代的茶叶怎么有股苦涩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