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的消息
短暂的对视后,无惨突然笑了起来,“你还是舍不得杀我,安融。”
手不自觉一抖,我冷静地回问:“我都捅你心脏了还算舍不得杀你吗?”
哪想他一脸笃定,“可你并没有准确地捅到我心口,反而位置偏移了些,你跟着羽大夫学过人和动物的器官分布,以前跟着父亲外出打猎宰杀时你从未失过手,没死的都能准确一击插到心脏毙命,父亲还开玩笑说你该当个女将军,刀子拿的居然一点抖动都没有,且刀刀致命。如今你失手了,不就说明你并非真心致我于死地吗?”
“而且你是今晚才真正决定要对我动手的吧,之前在山里你为什么不把毒倒在水里,你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放的,而且你很清楚不是吗,你递的水,我一定会喝。”
“还有看烟火的那晚,刀就在你袖子里,可你没动手。承认吧,你根本舍不得让我死安融,你的心做不到!”
血色从脸上褪去,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必是一脸惨白,我无法否认他说的,我确实心软了很多次,我每次都安慰自己还不到时候,可究竟是为何我心里很清楚。
最初练这门刀刀致命的“技术”其实是为了更好保存食材的新鲜度,我喜欢自己做吃食,也乐意让家主他们多尝尝来自后世的各项美味菜肴,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会成为我偷袭的手段。
之前我确实在演戏,无论是最初的哭诉还是后来的无神望月,目的就是接近无惨,从他出现后的一系列举动来看,我猜他对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当他一脸失望地朝我怒吼时我便知道还有机会,否则以他近来的脾气早就气得大开杀戒了,不会还在那儿跟我比比。
只是没想到过程顺利,最后还是输在了我自己这儿。没正中心口,凭借无惨那可怕的恢复力,这刀扎的就跟没扎一样。
我还是失败了,败给了那些年“爱”他的自己。也许就如无惨说的,我的心做不到杀他,不管外表再怎么伪装。
不过同时我也很诧异,无惨被我捅了一刀后没生气就算了,居然还如此神采飞扬,没事人似的挑我的“心口不一”,我觉得他疯了,然而他后面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心沉谷底。
“安融,你也当鬼吧,永远陪着我,到时你再也不会想着杀我了,我们会永远是一家人的!”
我蹙着眉有些不安,“你胡说什么?!”
“这是我新发现的能力,我可以将自己的血液分给其他人让他们也变成鬼,而且似乎输的血越多对方就越强呢,只是不是每一个都能承受如此多的血量。”
“你别怕,我会先给你输一点血的,让你慢慢适应。”
无惨的脸离我越来越近,他嘴角的尖牙闪着锋锐的光。
感受到危险迫近,我瞬间挣扎着从他怀里滚落,踉跄着往外跑,可半路却不小心踩到一个大石子,脚顿时一崴。
听见后面越发接近的脚步声,恐惧的情绪终于涌上心头,我不要!我不要成为鬼!我不要成为吃人的怪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家主和夫人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他们手里各拿着一把武器径直越过我,将我挡在了身后。
“别伤害你姐姐!”
“不许碰小融!”
近乎异口同声的话语,微微颤抖的刀尖直指他们从小疼大的儿子。
家主和夫人手里的刀刃闪烁着冰冷的光,映照着无惨的脸色愈发阴沉不耐。
我觉得自己此刻陷入了冰火两重天,一半害怕无惨丧失理智对家主他们动手而手脚冰凉,一半感动于夫人他们护我的举动。
心里的热意在沸腾,然而这热却生出了巨大的疼痛。
我看着这对父母的刀尖,一时有些恍惚,心中有个猜测。也许,他们根本从没想过善终。
像是被人用刀剐着肉,我为自己的无能与心软而愧疚,更为即将可能到来的结局。
我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可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夫妻可以好好活下去,即便在给无惨下毒时便已清楚,若失败我们三人可能拥有的结局。
我没有奢望过可以看到明早升起的太阳,但我衷心地希望,这对在我面对一地鸡毛的过去失望毫无留恋,对未来也茫然毫无期盼时,就这么突然出现,善良地给与我一个家和无限温暖的夫妻能够寿终正寝。我愿意背负无惨所有的痛恨与报复,只希望他们可以继续好好活下去,哪怕是带着痛苦。
因为他们,从未做错什么。
站在前面的无惨全然一副被全天下背叛的模样,他的笑意更加森然,带着血色戾气。
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巨变,一条条长着尖刺的血鞭在空中甩动,时不时击打在地面留下一个个或圆或长的深坑,没人会怀疑它的威力,耳边不断呼啸的风声正预告着危险的降临。
无惨原先束起来的黑发不知何时被解散,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昭示着其主人的愤怒。
“很好!既然你们都无法接受,那我也没必要再留着会对我不利的人了,我会亲自送你们一家人去另一个世界团聚!我很善良吧,这样你们走时便不会孤单了。”
说完这话,三条漂浮在空中的长鞭迅疾朝我们刺了过来。
心里有一瞬间的安宁,至少我不会被变成鬼了,相比那“丑陋”的物种,此时死亡才是最好的结果。
我的视线本被那血色刺鞭占满,可倏然间就变成了一片黑。我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按在了一个暖热的胸膛上,背部有两只手伸过来环住了我。
“噗嗤!”
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即左肩传来一阵剧痛,耳边同时传出了他人的闷哼声。
我刚想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更剧烈的疼痛马上袭来,有什么东西从受伤的地方拔了出去,那力道带得我往前走了几步,若不是有人在前面挡着我必得摔倒。
因为疼痛,我的头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等回神后便发现了同样受伤的家主和夫人,而我正被他俩共同怀抱着。
眼前立马模糊一片,我没想到在刚才的生死瞬间,家主和夫人依然想着保护我。
我看了看血迹渗出的地方,发现他们跟我一样是肩膀处被刺穿,此刻因着痛意而人不断轻轻颤抖,低着头喘息。
我咬着牙抬头去看无惨,他面上满是不甘,死死盯着我们满是凶意,可此时的他在我看来却更像是因事态无法如意而气急败坏。
刺鞭还在空中挥舞,像是无声的恐吓,告诉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一击。
然而我却松了一口气,因为我确信他不会致我们于死地了,就如我之前下意识将刀偏离了无惨的心脏,他刚才也下意识地在攻击时避开了我们的要害,要不然凭他的能力我们早已横尸当场,所以他才会是那副表情。
无论什么原因,他现在终究做不到真正对我们下死手。我不知道在无惨心里我们到底还算不算他的家人,但毋庸置疑的是,他还是心软了。
我又喜又悲,喜的是我的“父母”可以活下去,悲的是我再也不会有机会杀掉他了,机会只有今晚,无惨如今已然知晓我们容不下他,那么自此绝不会再相信我们。
产屋敷家与无惨,从此会各自独立存在。
无声的对视后,无惨收起了刺鞭,也收起了刚才的所有情绪,他冷冷瞥了我们最后一眼便一跃而起,踩上房顶上的瓦片再次一跃后便消失不见了。
我一下瘫在了地上,与家主和夫人互相看了看,脸上同时露出了艰涩的笑容,时不时伴随着疼痛的抽气声,心情根本无法形容。
今夜注定令人深刻。我们谁也没有哭,心头冷暖各自知,什么都没必要说了。
侍卫们姗姗来迟,看到我们仨都捂着肩膀吓了一大跳,急匆匆将我们扶起并叫人去找大夫过来。一阵兵荒马乱后,我躺在了床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只要无惨活着一天,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我还记得他跟我说的可以将人变成鬼的说法,若是真的,那对人类来说可就是一场灾难。以他现在的性格,哪怕纠集一个鬼大军去篡位天皇我都相信,他原本就对众生抱有偏见,不受束缚后谁知道会做什么呢。我如今只盼望他永远都找不到青色彼岸花。
其实我隐隐记得羽大夫曾跟我说的话,他说彼岸花的花期很短,是在白天,不好养更不好采,但具体是怎样的他没有细说,我也没有特意去问,如今倒是特别后悔自己当初的不在意。
我并不怀疑无惨所说的彼岸花可以完全治好他的病,我也去看过那张药方,确实最后的放药比例比原先决定的要低一点,应该是动物和人对药的吸收程度不同,所以羽大夫最终改了决定吧。
而且我记得被当做试验对象的动物虽全部伤的伤病的病,可和无惨得的症状完全不同。现在仔细回想起来,羽大夫胆子可真够大的,也够有自信。可惜他不在了,要不然我真想恭喜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的这一药方从结果来看,完全可以“名垂千古”。
我不想无惨找到彼岸花,自是因为他如今的心性根本做不到将力量用在正途上,且就吃人这点便注定了他与人类之间必有战斗。
我相信彼岸花可以让他克服怕光,但能不能改变饮食习惯就不知道了。有人曾说过,一旦吃了人肉,哪怕只有一口,对方的灵魂也会就此污浊,不能再视其为同类。我对此深以为然,所以我希望还有东西可以克他,让他无法完全自由。
……
无惨没有再回来,除了外头依然不断有人失踪的消息传来外再无他的线索。整个城内人心惶惶,民间已经传出有“鬼”在作恶的说法,如今各家各户在夜晚时紧闭门户,除了巡逻与调查人员根本没什么人胆敢在外面走。
天皇自然也知道出现鬼这事儿,我不知道他下了什么命令,只是听说宫内侍卫的巡逻人数和次数更多了,武将常伴其身侧。就像是无惨以前说的,当今天皇确实是个只图自己享乐且贪生怕死之人。可我还是希望他能活着,至少他活着可以稳定民心,国家的最高领导人要是没了,那就真的乱了。
无惨不在的事情根本就瞒不住,本来他成年之后就可去宫里当官的,如今我们却只能对外说为治皮肤病送他去了别处,其他人虽面上有疑惑却也没说什么,这事儿在上层圈子里只稍微荡起了那么点涟漪,然后就再度归为平静了。
天皇一直安好,不过新的消息又传来,听说别的地域也出现了“鬼”,有幸存者见过鬼的模样,各种形容都有,像是身长三尺健壮无比,舌头可以像蛤蟆一样瞬间伸长抓住猎物,又比如形如壁虎,可以在各种或垂直或陡峭的地形上攀爬,弹跳力惊人且爪子可以自由伸缩……我仔细听着那些形容,越听心越凉,无惨说的是真的,他把其他人变成鬼了。
我和家主夫人整日忧心忡忡,无惨的事就像是一根尖刺扎在我们心里,却不知如何拔掉。
就这样担忧着担忧着,这一天,我久违地听到了有关无惨的消息。
白日外出时,我偶然听见了三两成群的贵族子弟间的聊天,他们提到说某个城主似与无惨交好。
我一听到熟悉的名字顿时停下了脚步。
我听见其中一人说道,“你胡说什么呢?产屋敷家的公子不是说治病去了吗?”
“对呀,是我派去那座城交易矿石的下属晚上看见的,他说那小子人模人样好好的站着,旁边的城主还一脸谄媚地对他笑呢!”
“这没道理啊!即便那厮正好在那城里治病,可我记得城主因为背靠好几个矿的关系向来用鼻孔看人,即便他是产屋敷家的也不至于让城主这么讨好吧?”
“你问我我问谁,不过这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他不回来最好,我看见他就想起家中父亲的唠叨,总拿他来与我比较……而且听说那城里也有鬼呢……”
“啊?!我……”
之后的我都没听,立即转身快步走回了家。
在从侍卫那儿得知他们口中那座城的地址后,我心里有了打算。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先前说看到鬼的幸存者竟然都来自那座城,我严重怀疑无惨就是在那儿制造鬼的。
不管怎样我都想去看看,其实具体去看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为了彻底让自己“死心”吧……
我转日便留了一张纸条在房中,提着包袱从后门上了马车就离开了。
我不敢和家主他们说,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我去的,所以只能先斩后奏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走向的,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