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动手
白日外出的计划不能再有,因为无惨成了个“夜行者”。
不过当晚他还是带我去了那片旧地,没坐马车而是跑过去的,我眼睁睁看着他轻松跃过河流,两边的景物急速后退,脸也被风吹得冰凉。不是人,也不是野兽,我故自猜想无惨他现在究竟属于什么,他的上限又是什么。
……
同是七彩的烟火,同一片天空,同样的“流星雨”,还是那两个“人”,可意义却已完全不同。
我抬头看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璀璨,又看看身旁面带轻松笑意的无惨,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想着,我以后该是再也不会去放荷灯了。
“你不喜欢吗?为什么?你上次放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
许是看我没有什么表情,无惨又开始了他的“十万个为什么”。以前担心他沉默,如今只嫌其聒噪。
“我为什么不开心你不知道吗?”我毫不遮掩地反问他。
“你!”
无惨的音量瞬间提升,那神情仿佛我是多么冥顽不灵。
“你非得用这种语气吗?我这样究竟有什么不好?我现在也没有再吃家里的人了!”
“不吃家里的人就可以吃外头的人了吗?我已经听到消息说京都里有不少人失踪,那都是你的手笔吧!都是吃人,是谁家的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怎么样!?我说过了,这是我现在的饮食习惯,就跟你们每天吃饭一样,只不过我们食谱不同而已,你为什么这么死心眼!”
我撇过头不看他,“我不想再跟你吵了,没有意义。”
说实话,我不信无惨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他只是不愿想不愿说罢了,因为变化已成事实,他是绝不会放弃活下去的希望的。他现在只是想让我跟他一样接受这个事实罢了,也不知是在安慰谁的心。
无惨气冲冲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烟花已停,四周传来各种虫鸣声,我手里连盏提灯都没有,除了半遮于云的月亮再无其它光,虽说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靠这点亮度识路走回去还是挺难的。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往更深的黑暗走去。
因着装的特点,倒是也没感觉到冷。我一步一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努力瞪大眼分辨着方向与观察下脚的地方。
走了大概半刻钟,但我估算了下似乎就走了一千米多点,我有点愁,这样下去可不得走到早上。
从这儿到家的路上旁边有不少山和树林,保不齐就会出现什么猛兽,我有点迟疑是否要继续走下去,还是半路找个人家先借宿一晚。
我边走边思考,最后决定还是保险一点。只是我还没找到人家,无惨就又出现了。
我于半路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视线,抬头往右前方看去,就见无惨穿着黑衣立于一棵树下,他深色的衣物似与夜色融为一体,可那双红瞳却异常显眼。
我收回了眼神,慢吞吞继续往前走。
“你难道想就这么走回去吗?半路肯定会被野兽吃掉。”
我还是没搭理他,倒不是生气,就是单纯的不想理,更不想去猜他的心思。
无惨眼睁睁看着我经过了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默默地跟了上来。
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升的越发高,无惨的耐心也终于告罄,他二话没说突然打横抱起了我。
四目相对,像是无声的角力,谁也不肯退让。
“我自己走回去。”
无惨轻呵了一声,“你想死?我没工夫跟你闹。”说完他就跑了起来。
我掩盖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终究还是放下了。我叹息着闭上眼,让自己静静地听风声。
没多久我们就到家了,无惨没有回房也没跟我说什么,而是急匆匆跳墙出去了。
我知道他去干什么,握了握拳头,最后看了一眼他消失的地方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京都里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不久就听说小凑大人家的公子也不见了,彼时我正在房里插花,听完侍女的汇报后手就是一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便让对方离开了。
无惨最近“迷上”了医学,他整日待在羽大夫过去的研究室里研究药方和药材。有日他又来找我,说找到了治疗自己无法见光的方法。
当我看见他兴奋地出现在房里时其实我是很不解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我无法接受要吃人的他,更无法接受他现今的思想。
无惨每次平静地来,每次气愤地离开,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要改变我,无论我是何想法都不能改变某些事实不是嘛,总不可能是让我陪他“堕落”吧。
我已经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严厉阻止他了,属于“眼不见为净”的状态,他还想要什么?
“羽大夫给我的药不是完全品,其中青色彼岸花的占量比不够,实际投放的与他原本设定的要少很多,我要找到花重新配置,届时我就可以行走在阳光下,再也不必怕太阳夺走我的生命了!”
无惨一来便如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看起来兴奋无比,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喜悦。
我敛下了眉眼,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了眼底。
“哦。”
我就淡淡回了这一个字,无惨的声音戛然而止,屋里又陷入了寂静。
我感受到旁边传来的视线,干脆转头过去对视,面无表情,心无涟漪。
没过一会儿无惨先移开了视线,他阴沉着一张脸起身走了。
我看着桌上的茶壶发起了呆,回想起昨天家主跟我说的话:
“大夫说这药粉无色无味,能瞬间融入食物绝不会被人发现……小融,这真的行得通吗?那孩子要是发现了怎么办?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发现了也不要紧,他知道我们无法接受,迟早都是要撕破脸的,何必还藏着。这事儿就由我来做,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怎么行!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把他教好,没有在他失落痛苦的时候陪着他、劝导他,以致于他造成了如此多的杀孽,错在我,理应由我来结束这段罪恶。”
“您别说了……他从小到大多数时间都是跟我在一起,要教也是我这个姐姐没教好……您照顾好夫人,他……由我来解决……”
……
家主之前找了个认识的御医,拜托其做了一包药,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对方说的,但等了差不多两个月后,这包药切实到了我的手里。
夜晚躺在床上,我将那一小包放在掌心仔细瞧了瞧,就这么一点小东西真的能要了无惨的命吗?我不知道。
家主说这毒没有解药,我不懂这些,只是不管怎样总得试一试,对我来说这也是最“简单”的办法了。我把药贴身放着,在漫长的思绪中浅浅睡去。
几天后无惨又来了,晚上来的。
他现在无法晒太阳,白天都是躲在屋里,借着各种布料将窗门盖住,力图不让一丝光透过缝隙射进来。以往他在光下意气风发,如今却只能待在昏暗的空间里惴惴不安,他不让任何人在白天去找他。
家中少爷的异常举动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怀疑,无惨对外的说辞是之前生大病造成的,先前的病已治好,可后遗症是得了一种不能见光的皮肤病。
家主对于此说法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于是这事儿成了大家的共识--少爷原来的病好了,又得了新病。家中同样看着无惨长大的那些侍女侍从们很是为自家少爷心疼,觉得他打从娘胎里就命运多舛煞是可怜。
我听到这样的传言时忍不住冷笑,他可怜?以前确实挺可怜的,不过现在,是我们“人”可怜了。
无惨似乎完全摒弃了以往学过的规矩,比如现在,他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既没有敲门,也没有想过我是否已经入睡或正在换衣服,根本没有男女大防的心思。
我冷眼看着他走进来,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单只手撑着脸侧头看他,他脸上一副阴云密布的样子。我想了想,也没听说白天他出了什么事,他如今自诩在“人类”之上,对他“不敬”的人一般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没吭声,就这么等着,他自己会憋不住先说出来的。
“青色彼岸花在哪里?”
压抑至极的语气,我不由感到好笑,“我怎么知道!”
“从始至终知道羽大夫在做研究的就只有你一个,你比其他人都更早知道他有把握治好我。”
“就凭这个?”我将撑着脸的手放下,皱着眉看无惨。
“你也看过药方,他肯定告诉过你药材在哪,我问过侍卫,每次羽大夫外出采集回来你都会在门口接他,青色彼岸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觉得我故意隐瞒你?”
“难道不是吗?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吃人的怪物,你一直都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我不觉得你会主动帮我。”
我嗤笑出声,“既然你觉得我不会帮你那现在来我这干什么?是为了抒发一下内心的不爽吗?”
无惨一时没有出声,他揉了揉眉心,随后一脸平静地看过来,
“安融,也许有了彼岸花后不仅能治好我无法见光的毛病,还能让我停止吃人的欲望,说不准我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你不觉得这很好吗?”
“你也说了是可能,万一加剧让你失去了理智怎么办,而且我再明确跟你说一次,我-不-知-道!”
“……”
“咚-咚-咚……”
无惨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每声敲击都让气氛更为压抑沉闷,带着某种危险的讯号。
窗户半开,轻风伴着月光灌进来,吹得屋内的烛火摇曳。
半晌,无惨幽幽地冷视着我开口了,语气缥缈,他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安融,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对你动手……”
无惨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在墙壁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里仿佛更黑了一些,黑得似要笼罩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