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雷雨夜的奔跑
幸运的是这间租房的主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原先乳母工作的店铺也是她家的。在得知我彻底成了个孤儿后房东夫人没有把我赶出去，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留在店铺里帮忙，她会支付我一定的报酬。我自然是千恩万谢地答应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养活自己。
六岁的年龄和小身板注定了我会被其他老板嫌弃，说不定还会被坏人盯上，所以我是真的很感谢房东夫人的“慷慨”，每天打起十二分的认真在店里干活。
她家的铺子是卖各种便当零食的，我虽没大力气做体力活，但学了二十多年的脑子还在，因此在“稍稍展露”了点算账的天赋后，我的主要任务便成了算钱和数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世道对我颇不友好，正应了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只是对我来说祸更多一些。
在安稳度过了几天后，某个夜晚家里突然闯进了几个彪形大汉，他们一脚踢开大门，彼时我正在灶头烧饭，听见外面的巨响后便急匆匆跑了出来。
看到来人，我心里顿时一沉。我并不认识他们。
“请问你们是谁？”我尽量保持平静地发问。
“呵，我们是谁？我告诉你我们是收债的人！”为首的独眼龙粗着嗓子哈哈大笑，还时不时用他剩下的那只眼上下打量我。
“可是我没有欠你们债。”我自然地移动位置走到了小置物架前面，背对着将上面的簪子收进了手里，来者不善，看来今日可能要见血了。
“你确实没欠我们钱，可你爹欠了呀，他前几天掉河里死了，我们当然得找你这个做女儿的要了，你说是不是？”
独眼龙半蹲下身似在跟我好好讲道理，而他背后的其他人早已分散位置堵住了门口，我冷眼看他，真是好一番道理啊！
“我早就和他断绝关系了，你们要债为什么不去找他的本家，木下家有钱的。”
“唉~你以为我没去过吗，可到的时候老早人去宅空了，连根毛都没剩下，你说叔叔能怎么办呢？”
独眼龙龇出了一口大黄牙，我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我可以还，但你要给我时间，我人还小没办法赚很多钱，我可以打欠条的。”
即使没希望我也期待着能出个奇迹，然而幸运之神从不站我这边，我的方案被对方一口回绝了。
“那可不行，我背后的老板等不了那么久，小妹妹，你看看你自己，那么聪明伶俐，长得也肤白秀丽，好好培养一下长大后肯定会有不少官老爷喜欢你的，毕竟你可是那位大美人的女儿呢，你说对吧？嗯？”
慌乱感无法避免地从心底产生，独眼龙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想把我卖给鸨母。
怎么办？怎么办？我中途能逃掉吗？还是乖乖等被卖掉之后再找机会跑掉？没有太多时间让我思考，我必须立马做出决定。
“你们是谁！？小瑾你没事吧？”
我心下一颤，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慌乱。
是房东夫人！她这时候怎么会来这里？不应该在家和丈夫儿女一起吃饭吗？
等视线里完全出现夫人的样子时，我即刻得到了她此时出现在这儿的答案。
她的右手上，提着食盒。
我攥着手里的簪子，一时紧，一时松。
唉~罢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果然还是，无法拒绝善良的人啊……
我笑着抬头，“没事的夫人，他们是父亲老家那边的人找我有点事儿，刚刚有点误会所以他们不小心踢烂了房门，您便将这损失从我的月例里扣吧。”
瞧着房东夫人半信半疑的模样，我继续笑着，“夫人我要回木下家了，家主说可以收留我，这段时间承蒙您照顾，愿您往后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我向着房东夫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个躬，若没有意外的话，此生我们该是再也不见了。
“小瑾你……”
“对对对！这位夫人你不必担心，小姐回家后会有更好的前程等着她的，那我们这就带着小姐走啦！”
独眼龙起身走到了我前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向外示意了一下，眼里是不容置疑和势在必行的信号。
我从柜子里拿出早就整理好的小包袱，平静地跟着独眼龙走了出来。在经过房东夫人身边时再次笑着与她说了再见，然后径直往前走。
“小瑾！”
我立刻回头接下了话，“夫人您快回家吧，想必老板还在等您吃饭呢！我也要回家了，您多保重。”
夫人的神色间充满着担忧，我知道她不相信我说的话，确实这谎话有点蹩脚，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不想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独眼龙和他身后的人身上都隐隐带着血气，这样的一帮人手上没人命谁相信。
我不敢赌，所以我必须走。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巷子，门口的灯笼已经亮起，排列如白龙。
我被众大汉围在中间走着，背着我的小包袱脚步平稳。
望着前路，我的心底突然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强烈的不甘。
我要走下去！我要走到那真正的“灯火通明”处！
若命运注定苛责，那就凿了它！
若我注定活在“暗”中，那即便是撕得鲜血淋漓，我也要撕出一片光来！
这是一条花街，穿着艳丽的女子或单独或扎堆地站在门口或楼上，巧笑嫣然，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个地方到处充满了男女的调笑声，不得不说，这些声音反而让我慢慢静下心来，情绪不再那么高昂激进，否则我真不知自己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我如一个旁观者看着独眼龙与一个面相凌厉的中年鸨母做了交易，那个女人以一种极其挑剔的眼神转圈打量着我，回头跟独眼龙讨价还价。
“这就是那个大美人的女儿吗？这脸看着也不像啊~父母的好相貌她是半点没遗传到，这可不行，原先说好的价钱要打半！”
“唉唉唉！哪有出尔发尔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板！当初我们可是说好只要我把这女孩带来你就给我那么多钱，你要是不给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就把她带回去！”
“来吧小姑娘，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独眼龙装模作样地冲我摆摆手，可脚一步没挪动。
“哎呀真是的，我这不是随便说说嘛~我们多熟啊是吧，我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吗？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钱。”
鸨母扇着小扇子施施然走回了店里，独眼龙好整以暇地叉着腰一脸嘚瑟地等着，似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走过来蹲在我面前。
“木下小姐怎么这样看我，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想想，你才这么大一点，要是一点点攒钱那我背后的老板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收完，这一次性付清多好呀不是，别的小姑娘可不像你这么值钱呢~”
我白了对方一眼，侧过头没说话。
“以后你就会感激我了，在花街生活未来可不一定就糟糕，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要看你自己。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肯定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往后便好自为之吧！小姑娘。”
独眼龙拍拍我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说教的语气，我退后一步侧开他的手，厌烦之意更甚，他不在意地收回手笑了笑，回头朝着出来的鸨母走去。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很满意。独眼龙往我这儿最后看了一眼便走了，鸨母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进门，她边走边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已经是这儿的人了，以后我会请人教你各种技艺，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好好学习吧小姑娘。”
我没有应，只是默默地观察着房间的设施构造。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白天会乖乖跟着学习，可能是我表现听话也没吵没闹的关系，原本监视我的人三天后也退走了。
烦人的视线终于消失，该做的事终于可以提上日程。
一个月后，我跑了。就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
外面雷电闪烁，风雨交加，店里的人大多都待在了自己房间里，现在是个绝好时机，我完全可以借着肚子饿的由头去到厨房翻窗出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伪装，这里已经没有人怀疑我认命的态度了，而且我猜想他们也不觉得我一个六岁小孩有胆子逃，在这里吃好喝好的，难道还有勇气去外面吃苦吗？
我待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既想马上离开又觉得现在还不行，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等夜深点离开。
鸨母的突然“袭击”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她过来安慰说让我别害怕，不想听雷声就把耳朵堵起来，再把被子盖头上。我听着鸨母的“关心”，一时猜不透她说的是真是假，这时候来真的只是安慰几句话吗？
鸨母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我也笑着回应，顺便感激了下对方的关心。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躺在榻榻米上闭着眼仔细听外头的动静。又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我发现窗外的雨不仅没歇，反而愈演愈烈，一道道白光时不时划破黑色的夜幕，照得地面上的建筑一片惨白。
是时候了！
我翻身起来，背着和过去同样的小包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个暂时可以帮我阻挡风雨的地方。
走廊一片漆黑，除了偶尔闪电亮起的白光几乎不可视。以防自己发出大声响，包括阶梯我都是爬着过去的。
边缘的木板硌得身体很不舒服，乌漆嘛黑看不见的时候我就慢慢移动，一有白光就加速，紧赶慢赶中，我终于到了厨房。
这里的窗户面积比较大，钻出去一个我完全绰绰有余，只是窗离地面的距离相对我的身高来说有些高了，我没办法只好搬来角落里放置腌菜的小缸放到台面上，再在上面放了两三块砧板小心踩上去，手往上伸后顺利打开了窗户。
细密的雨丝借着风瞬间打了进来，呜呜的风声吹得厨房里轻便的东西四处飞舞，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但幸好雷声和雨声更大将其遮掩，我没有丝毫犹豫，脚上一用力便往上一跳，两手紧紧扒住了窗沿。
“哐啷！”
耳边传来剧烈的破碎声，我心下顿时一跳。
原来刚刚跳之前的下压力让缸身不堪重负，一时抵不住就碎开了。分散的碎片炸起掉到了多个地方，我感觉自己小腿一痛，想必也被划伤了。
但此时我根本无暇去管自己的伤口，因为刚才缸体碎裂时正好没有雷声，所以这个声音非常清晰地传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像是厨房传来的……”
“咚咚咚”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我似乎感觉到了楼梯的震动，一股强烈的紧张感悬在心头，我憋着一口气将全身力气集中在了两只手上作着引体向上的动作，身子向上移动的同时往前倾，然而雨天湿滑，我一时没掌握住前倾的弧度，下一秒立时整个人翻了出去。
一瞬失重，我头朝下往外栽了下去。
天地旋转的时候，我的心间一片麻木。
我问自己，到此为止了吗？
当然不会！
感谢窗外是一片野草地，再加上掉下来的时候我立即双手抱头，与地面接触的恰好是背部，疼痛是有但在可忍受范围内，算是平安落地了。
豆大的雨珠砸在身上生疼且冷，我半爬着起身，径直冲进了眼前的矮树丛里。
后面的所有声音都被我抛在了脑后，只是在心里不断地喊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明忽暗的世界中只有我自己的喘气声清晰入耳，雨水时不时地拍到眼里，我一遍遍地用手擦，但视线始终模糊。
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的景象终于豁然开朗，我冲出树丛后站在不知名的街道上失去了方向。
我四周望了望，觉着应该跑出够远了，于是打算先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雨下的实在太大了，再淋雨身体会先撑不住的。
我又跑了会儿后最终选择了一处人家的屋檐，他家的檐边看起来更大些，而且我面向的那个位置正好是背雨，这样斜飘进来的雨也会少些。
我从包袱里拿出布帕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雨珠，再从怀里抽出一早就卷成长筒状的披风，将其散开后穿到了身上，虽然薄的几乎没有保温效果，但有总比没有好。
我努力将自己缩成团贴在外墙上，睁着眼看连绵如幕的瓢泼大雨，虽然身体很冷，但我此刻的心，却是火热的。
我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