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突变
因为母亲的坏脾气,我不由得更关心父亲的精神问题,长期被“压迫”的人怎么可能会没点想法呢,更何况还有个更霸道的母亲那边的娘家人。父亲只在人外风光,在宅内是日常受气的。
我见过几次母亲的兄长,是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武将,带着上位者的威势与凌冽的锋锐之气。与自己妹妹说话时都好好的,可一旦到了父亲面前就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满脸写着不高兴。令我无奈的是,父亲明知对方不喜还要硬凑上去,每次看他们对话我都觉得家里埋了一颗地雷,就是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引爆。
对父亲不喜的可不只是舅舅,还有我从未见过的外祖父母,听乳母说这两位大家长至今心里还有着气,好几年了都没和母亲说过话,东西倒是经常往这边送。我听到时挑了挑眉,看来我这受气包样的父亲确实挺厉害,也不知他当初做了什么才抱得美人归,只希望他能安分点,毕竟名利都已经有了。
至于我,这辈子我的名字叫木下瑾,目前不愁吃不愁穿,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每天最大的忧愁便是为何长得这么慢,一看到自己的莲藕手和“蛤蟆腿”我就心塞。
两岁半的我实在太胖了,即使拒绝乳母的投喂也无济于事,正好脚走得也不稳当,我便让乳母时常带着我到院子里走走,累了就蹲那儿歇息也不肯让乳母抱。
“小姐最近怎么这么喜欢走路呀?”乳母许是看我倔强的小模样有些疑惑,于是也蹲下来陪着我问我为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乳母,又看了看地面,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半天才嗫嚅着说了一句,“窝……窝想减肥……”
“哈哈哈……”
乳母笑了老半天笑的眼泪都飚出来,看到我幽怨的眼神才停下来。她替我整理了下鬓间有点散乱的头发,笑着安慰我说这是小宝宝正常的体型,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胖,体重也在正常范围内,非常健康,以后也一定会成为像母亲那样的大美人,若她到时还在,定会看着我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其实我很想告诉乳母,长成母亲那样的大美人大概率是实现不了了,我照过镜子,里面的我跟上辈子的小时候有七分相似,只有眉眼稍微有些改变,但也没改变多大,没猜错的话长大以后还会是我原来的模样,只不过保养的更好点。看到自己的相貌时我还疑惑地想,是不是我的灵魂就长这样,要不然怎么转世了还跟以前一样呢。
“叮当当叮……”廊上挂着的风铃响了,我也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乳母还是蹲着,侧着身在重新给我打辫。
我愣愣看着乳母脸上的细纹和眼角因笑堆起来的褶子,心底突然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自从来到这世界后,始终陪着我的人就是乳母,我饿了渴了她第一个知道,我尿了拉了她第一个知道,我身体不舒服她也是第一个知道,她比母亲更像是母亲,我每天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都是她,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看着这样的乳母,我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将来嫁人的话,我要把乳母一起接过去,她这辈子没有结婚生子,老家的人也因瘟疫全没了,如今在这世上孑然一身,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做她“隐形”的女儿,将来赡养她,让她颐养天年。
当然了,这事情只有我自己想想知道,要是母亲知道了可不得又发脾气。
大户人家的小孩从小就要接受精英教育,母亲觉得我已经到了可以开始学习的年纪,但实际上她自己小时候也没这么早学,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莫非每位母亲都是这样望子成龙的吗?
我原本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答应下来,一来防止这大小姐发脾气,二来我内里本就是成年人的灵魂,如今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着实无聊,还不如学点东西多长点见识,只是还没等我答应下来就被乳母拦下了。乳母同时也是母亲幼时的乳母,她们感情相当不错,但我有点怀疑在学习的事情上乳母是否能插得上嘴。
我被别的女仆抱回了房间,不知道乳母跟母亲说了什么,只是等她回来的时候告诉我说母亲允许我长到五岁再开始学习。我躺在暖和柔软的小被子里,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想着:也罢,那就再过几年米虫的生活吧。
时间越长,我发现自己渐渐淡忘了上辈子的人和事,如果说死在海边前对那些“家人”的感官是厌恶或不在乎,那现在就完全是陌生人般的存在了,往日种种像是一场绵长的电影,即便想起我也像是在观看他人的一生般,心上再无涟漪。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有一天将上辈子的事全忘了,那个时候的我,还会是安融吗?我如今是木下瑾,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名字将伴随我一生,可是我觉得我不应该忘记。我希望我既是木下瑾,也是安融,因为木下瑾存在的前提就是安融啊。
我设想过很多种自己这一世的未来,也许我会如乳母期盼的那样,健康快乐地长大,风风光光地嫁给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世无忧太平,子孙饶膝;或者会应母亲的期望,成为名誉平安京的大才女,受众人吹捧;又或者合父亲的心意,在合适的时间嫁给合适的人,为他的青云之路添砖加瓦。然而我没想到,这些一个都没应验,巨变,突然就这么到了。
五岁这年,下午时分我在院子里喝茶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一路跌跌撞撞跑进宅里,嘴里还不断喊着“大小姐大小姐”。会这么称呼母亲的只有她娘家那边的人,我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我看到那男子奔跑时袖口隐约露出的血迹了。
“乓啷!”
内宅里传来东西砸落地板的声音,我心里一咯噔,立马放下茶杯跑了过去。
“不可能!父亲怎么会被罢职!哥哥,对!我哥哥呢?他在哪儿?”
“少……少爷他……已经没了。”
母亲从疯狂暴躁的状态抽离,一下瘫倒在了地上,嘴里不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仿若天塌了一般。
可不是天塌了吗,这个家最大的靠山倒了,这意味着很多事都会发生改变,不安的情绪在我心间晃荡。
之后,会怎么样呢?
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是晚上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这次不再是单方面的言语输出,而是双方互伤了。
父亲完全变了一个脸面,又或者说是恢复本性,他揭掉了以前在母亲面前展现出的“面具”,如今冷漠又强势,说出的话非常刺耳不堪,如根根尖刺戳向了母亲,我躲在门后,看着母亲不可置信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想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想必经此大变应该也会有所成长了吧。
然而事实告诉我太天真,我的母亲没有变,甚至脾气比以前还坏,动不动就砸东西,我每天都能听见这两夫妻的争吵。每每这时乳母都会立即把我抱走,捂着我的耳朵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能感受到乳母的颤抖,我知道她不是在害怕,而是心疼我的母亲。
父亲在外头有了情人,甚至有次堂而皇之地在夜晚将其带回家,免不了又是一顿吵,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我听得脑仁疼,没办法起了身站在廊上吃瓜。
只见父亲非常硬气地挡在情人面前,在他后面的女人倒是一副惶恐的样子,看着很想快点离开这儿,只是手腕被父亲紧紧抓住。
在两人面前的自然是我的母亲,平时在外人面前非常注重仪表的她甚至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指着她面前的两人破口大骂。
父亲确实越界了,虽然有情人这件事在平安时代是件很普遍的事,但这直接把人带到妻子面前来就说不过去了,这算是一种潜规则,你可以在外头玩,但不能让“妾”爬到妻子头上。但父亲就是这么做了,而且看样子还是故意的。
我大概能理解这男人的想法,无非是被欺压久了,顶在头上的大山突然不见之后,长期隐藏在心中的不甘与愤怒爆发出来,急着翻身做主人试图掌握家中的话语权,成为真正的男主人。看他那阴鸷不可一世的眼神就知道往后这家会继续不得安宁,除非母亲妥协。
可这可能吗,想也知道是做梦,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拉锯战”,我根本插不进去,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听说外祖父是不小心得罪了天皇面前的大红人,然后就被调查出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没有进大牢更没有受刑,他甚至连天皇的面都没见到,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罢免了职位,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他本想动用关系再进宫一次,哪想随后就传来了儿子外出任务剿敌时不幸牺牲的消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个曾经如日中天的家族瞬间衰败,门可罗雀,大门紧闭,都不怎么和外界联系了。
对外祖父家动手的人相当迅猛狠辣,没给他们留一点机会,长子的牺牲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让整个家族的人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之后我再没听到过他们的任何消息,听说是举族搬家了,不过,这具体的事情谁能知道呢……
母亲每天不是以泪洗面就是与父亲剧烈争吵,我感到了麻木,这些画面与听到的声音让我再次回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只是幸运的是没有再次成为父母经常性的出气筒,我仿佛被遗忘了般一直安静待在我自己的院子里。
我的世界与他们的世界像是被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我很清楚,现在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这个家总有“爆炸”的一天,宅子到处充满低迷的气息,同时又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我这一对“幼稚”父母迟早会出事的,我很确信这一点。
很多时候危险来自于自己,在此等敏感时刻他们还如此“高调”,简直是没脑子。我觉得是时候为自己以后做打算了,所以我偷偷让乳母卖了一些自己房间里的东西,那些都是以往母亲或他人送来的礼物,作为大家族的小小姐,旁人送给我的东西自然都是往贵重珍惜方面送,即便其中我能用的东西很少,送来的东西也是源源不断,当然前段时间这种现象就停了。
我一直有把礼物好好保管整理,早早便让乳母准备箱子将其都装了进去,一箱箱就放在我房间的小“仓库”里,现在是时候发挥这些宝贝的作用了。
虽然乳母觉得没必要,她觉得木下家之前没被牵连往后应该也不会再被报复了,认为我纯粹是在杞人忧天,但她最终还是架不住我的撒娇劝说拿东西去卖了,同时也答应我绝不会和母亲说这事儿。
就这样我拥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都不会有用到它们的一天。
可是,我做梦都没想到,不久后我连拥有它们的权利都消失了。
命运这种东西真是瞬息万变,乳母的想法被推翻了,木下家在“安稳”了不到半年后走上了下坡路。
起始是父亲在朝上被人弹劾私下生活糜烂,酒后乱言对天皇不敬,照理说后者的理由足以把人关进大牢或砍头,但政敌居然在朝上帮忙说情,父亲最后的结果是被褫夺职位,永不入朝。
那天父亲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是呆傻的,衣服脏兮兮,像是在外摔了个大跟头。自此,木下家一落千丈,父亲每日饮酒作乐,左拥右抱,他这次是真的不再顾忌,身边莺莺燕燕不断环绕,起初我还能听到母亲的怒斥狠骂,后来便消失了。
因为父亲,对母亲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