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线生机
“这位施主，认识贫僧？”明介抱着扫把，回头看见一个唇红齿白，满身贵气的少年，正用着复杂的眼神叫着他的名字。
是啊，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众师兄弟不认识他很正常，玄烨稳住内心翻天的情绪，看着明介师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法号，明释。”
听到玄烨说出自己的法号，明介愣在原地，脚步忍不住上前一步，但看着眼前龙章凤姿的少年，有点不敢相信他是曾经跟自己撒娇的师弟，“你，真的是，明释？”
玄烨点了点头，他有多久没有听见有人称呼他的法号了，好像已经有十年了吧。
明介一把丢下手里的扫把，飞奔而来一把抱住玄烨，激动地语无伦次道：“明释，你怎么回来？不对，你这些年怎么样？怎么十年来都不回来看我们？”
说到情绪激动时，明介重重地拍打几下玄烨的肩膀，愤愤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还知道回来？”
如此亲密的接触，玄烨也好久没有感受过了，在皇宫里，他是皇帝，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况且皇家无情，大家对他，有敬，有怕，就是没有亲近，连一直支持他的皇祖母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个皇帝，严格要求甚少亲近。
久违的温暖令他沉迷，玄烨也环住明介，真诚地道歉：“是我对不起大家，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你们，是我不孝。”
相依为命多年的师兄弟，哪里有隔夜仇，明介也就嘴上不饶人，心里依旧很心疼师弟的，十几年来，明释都瘦了，“你知道抱歉就好，我们一直都念着你，师父也是。”
提起他们的师父，满京城谁人不知，大名鼎鼎的空净大师。
对玄烨来说，师父一直都是他的亲人，是他最亲最爱的亲人，师兄弟二人续了会儿旧情，玄烨问道：“师父，他怎么样？身体可还好？”
空净大师现如今已经高龄了，他一直都很担心师父的身体，只是一直被琐事以及皇宫拘着，没有机会回来看看。
明介松开玄烨，满心欢喜道：“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倍儿棒，啥问题都没有。”
玄烨点了点头，终于放下心来，接着就听见明介大喊一句，“师兄弟们，明释回来了，快出来欢迎欢迎。”
随着明介中气十足的叫喊声，一个又一个和尚从大殿内涌出来，不下片刻就把玄烨包围其中，跟着小皇帝一起偷跑出宫的长扶都被挤出来，没有方寸落脚之地。
众师兄弟围着玄烨叽叽喳喳地说话。
“明释师弟，真的是你吗？”
“明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师弟，你过得还好吗？”
“师弟，你也知道回来呀？”
玄烨面对四面八方的关心，一一接受，一个一个回答各位师兄弟的问题，脸上洋溢着皇宫里从未有过的笑容。
过了半刻钟，热情的师兄弟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功课，最后留在玄烨身边的，只有闲来无事扫地的明介。
明介笑着勾住玄烨的脖子，“明释，走，我带你去见师父。”
玄烨点了点头，他十分享受跟师兄弟们的亲近，跟着明介走去了广济寺的后院。
被遗忘的长扶大喊了一声，“公子。”立马跟上了玄烨的脚步。
看着眼前熟悉的青砖黑瓦，玄烨心里五味杂陈，脚步踌躇。
那时候他刚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一会儿是从天花的魔爪中挣扎活下来，下一秒就经历佟家姐姐因为他病逝的噩耗，而师父不顾他的挣扎，硬生生地把他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个稍有不慎就会小命不保的深宫。
他犹记得那时候，小小的他，刚从晕厥中醒过来，师父就坐在他的床头，姐姐在他眼前断气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把唯一的希望落在神通广大的师父身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苦苦哀求着，“师父，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明释求您救救她吧，好不好？只要师父能救救姐姐，我以后一定会听您的话，再也不调皮下山，一定会认真，认真做功课的，您救救她吧？好不好？”
空净大师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可是说出来的话令他浑身冰冷，犹如坠入冰窟，“师父也无能为力，逝者已逝，节哀吧。”
“为什么呀？师父，您之前明明救了姐姐呀？为什么这次救不了呢？师父？”他紧紧抓着师父的衣襟，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空净大师的衣服上，“师父，是不是明释的保证不够，师父不满意，那我以后全部都听您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师父，救救她好不好？”
“节哀。”
“救救她好不好？”
“节哀。”
“救救她！”
“节哀。”
“好不好？”
“节哀。”
一句一句的节哀，伴随着他的哀求，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极度痛苦悲哀之下，他又成功晕厥过去，再次醒来，他已经身处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
一个身形消瘦，却掩饰不了清丽之色的妇人坐在他的床边，他环视四周，没有一点他熟悉的地方，陌生的一切令小玄烨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钻进被子里不肯搭理任何人，嘴里一直念叨着，师父呢？姐姐呢？都不要明释了吗？
直到倔强的他险些饿晕过去，迷糊间，终于知道了真相，他的师父真的不要他了，把他送回来自己亲生父母家里，然后离开了。
经过太医的诊治后，一个身形高大，满身威仪的男子，自称是他阿玛的男人，递给他一封信，还说让他安稳住下，等他读书习字之后，就可以看懂信的内容了。
其实他早就读过了三字经，千字文，读一封信自然是绰绰有余的，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偷偷看过信了，信中的内容也是一直支撑他到现在的动力。
往事历历在目，玄烨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十一年前，他跟姐姐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就是在这间小小的禅室里，姐姐答应带他回家。
“进来吧，我知道你今日会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禅室里传来，打破了玄烨的回忆。
“怎么了？不敢见师父呀？”明介站在一旁，察觉到师弟的犹豫，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怕什么？他是咱们的师父。”
玄烨握紧了拳头，深吸口气，不管结果怎么样，终究走到这一步了，到了面对现实的一刻了，他冲明介扯了一抹笑，“师兄，你忙自己的去吧，我去见师父了。”
松开已经出汗的手，吱呀一声推开了禅房，迈出一只脚走了进去。
连眉毛都白了的空净大师，盘腿坐在蒲团上，小小的禅房里空空荡荡，一如往昔。
“师父。”简单两个字，仿佛耗尽玄烨全身的力气，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慈眉善目的空净大师轻轻嗯了一声，指了指他旁边的蒲团，“坐。”
玄烨紧抿着唇，盘腿坐在了师父身旁的蒲团上，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些年，可还好？”空净大师先开口，打破一室的安静。
“还好，就是很累，身体累，心里更累。”玄烨老老实实地说着心里真实的想法，这些年，他是真的累，忙着学习各种知识，更忙着猜测别人的心思，忙着跟别人勾心斗角，斗智斗勇，不胜其烦。
“忙一点好，这是你的该承担的责任。”空净大师淡淡地开口道。
空净大师不咸不淡的态度，令玄烨心里一阵烦躁，“为什么？为什么该是我的责任？”
“一切天注定。”又是一句深不可测的话语。
“一切天注定？”玄烨苦笑一声，不甘心地说道：“天注定我该父母早逝？天注定我该累死累活？天注定她该死吗？”
他不甘心，为什么？
“十年了，就不能放下吗？”空净大师终于看着玄烨的眼睛，眼前这个眼神倔强的少年，是他手把手照顾了六年的明释。
“我放不下。”玄烨眼神坚定，对上师父依旧清明的双眼，“如何能忘记？一年来的欢欣鼓舞，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一次以命换命的代价，我活了下来，她却魂归黄泉。试问师父，我如何能放下，如何能忘记？”
空净大师轻轻叹了口气，本不该如此的，明释过了幼年的大劫后，往后一生都会一帆风顺，不会如此的刻骨铭心。
“师父，你还记得十年前，你留给我的那封信吗？”玄烨从怀里掏出他翻看过千万遍的书信，“已经到时间了，师父说的那一线生机，何时能到呢？”
空净大师接过小徒弟手里的信，保存完好的书信十年了依旧字迹清晰，可见主人的爱护至极。
空净大师紧闭双眼，手里的佛珠不紧不慢地转动着，玄烨不敢打扰师父，安静地等候在一旁，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空净大师猛地睁开双眼，嘴里喃喃道：”生机已现。“
下一秒就噗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