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温知云仰头看着雪花如同细盐般纷纷扬扬的落下, 西京冬日漫长,比盛京下的雪还要多,恰好酒楼前有一株红梅傲放, 重瓣粉朱,鲜红娇艳。
他看的入神, 神色怔怔。
今日饮了酒,思绪好似比从前要活跃, 还未从那株红梅上回神, 就听到添喜喊出了声。
流笙。
莫不是喝多了又在说胡话,温知云笑了起来,添喜这人不能喝酒,以后不让他喝了。
红梅似火,细小的尖叶后又隐约露出一张含羞带怯的脸, 倚着梅树,俏皮的回首看他。
这一幕,死死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倚梅回首的女子以一种他不懂的方式, 强势的冲进了他的心口。
“少爷少爷, 是流笙啊!”添喜再次拉着温知云,指着一处黢黑的地方大叫,“是流笙啊。”
“莫要说胡话, 添喜, 该进去了。”
温知云听到里头温放的声音, 还有婶婶地招呼声,间或小子丫头玩闹声:“知云,快些进来。”
“好。”温知云扯着添喜走了进去,不理会他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
“难道真的看错了?”添喜揉了揉眼睛, 流笙走的那天,也是下着雪,他又回头看向那处,那抹倩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夜色渐渐深浓,街道也慢慢恢复了宁静。
流笙将银子放到柳正元手中的时候,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这件事暂时可以落下帷幕,柳正元与她,也能有个清楚的关系,免得误人误己。
如今点心铺子大概是不能再继续了,不过铺子开了这么久,她积攒下的客人也足够了,初衷本就只想养家糊口,流笙想的十分清楚。
连夜写了一封信,让库多送了出去。
流笙如今不再犹豫,第二天就让方叔联系新的住处,如今家中人多了,再挤在这么小的屋子不合适,尤其是铺子没了,库多一家也没个安置的地方。
翌日一早,整个西京城的红梅竞相开放,漫天银装素裹之下,犹如一簇簇火焰,点燃了沉寂的雪地,黄墙黛瓦的街道里,又多了分暖意。
真味坊老板接到流笙信件的时候,不屑的笑了,在西京,不是有个好手艺就能好好活着的地方。
“老板,咱们要和大人说一声么?”一旁的小厮小心的问道。
老板捋了捋梳的油光水滑的头,把信看完后,嗤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一件小事,事事都说,大人养你干什么吃的?这女人倒是个脑子清醒的,咱们去看看她有什么花招。”
流笙带着岑念一起坐在铺子边的茶楼中,茶楼老板还有些担心,得知她要与真味坊的老板吃饭,满脸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去了。
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流笙站起身,笑着相迎。
“周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流笙盈盈一拜。
周老板见流笙恭敬模样,心里很是熨帖,腆着肚子笑起来:“不知姑娘找我来,所为何事?”
流笙听着他掉书袋,明明信里都说的清楚明白,非要再说一遍。
“周老板,我今日找您来,是想与您商量,点心铺子的事儿。”
周老板看了眼她身后人高马大的岑念,“姑娘可不像是来好好商量的呀。”
流笙并未松口,只是微微一笑:“周老板见谅,女子存世不易,抛头露面的更是艰难,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考虑的自然要多些,这是我亲弟弟,周老板尽管放心。”
周老板却掸了掸衣服,神色自在:“姑娘说笑了,以姑娘才貌,嫁人也是轻而易举,何必做这劳心劳力之事?我可是听说,柳正元对姑娘,十分关心呀。”
流笙闻言收起了笑意,端坐在红漆圈椅上,沉思了一瞬才开口。
“靠我自己就能活,也不一定非要靠别人,周老板也知道,西京靠的是关系,我没有关系自然认输,却也不想输的那么惨。”
“哦?”周老板倒是有些诧异,看着流笙道,“不知姑娘想怎么认输?”
流笙见话题终于回到正轨,便朝岑念招手,“将契书拿来。”这铺子其实才租下不久,流笙心里也舍不得。
她将契书推了过去,“周老板,其实我的方子并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细微的变化,周老板也是做点心的,应该知道,这么一点,就值当不少银钱。”
周老板拧眉,看着契书又推了回去:“话虽如此,我却不在意这点变化,从前你没来西京,我的点心也是一抢而空的。”
“不不不,周老板想错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与您作对的,只是想加入你们。”
流笙抿唇一笑,将契书再次推过去,“可如今的情况是我来了,周老板,客人总是没有心,谁家的好吃就买谁家的,哪里管谁开的久,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周老板闻言,拧眉道:“那又如何,只要你不在了,那不就解决了。”
岑念闻言怒视而对,流笙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周老板的点心,太过古朴了,西京人除了逢年过节祭祖之外,其实吃的人太少,加之价格也昂贵,如今有法子能帮你解决这一问题,周老板何乐不为呢?”
她丝毫不提对方做下的事,即便对方得意洋洋的说出来,也不想再去追究,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也磨平的她的性子。
有的时候,低头不意味着失败,只是寻求另一种突破,一旦让她找到机会扎下根,就能开除绚丽的花。
周老板这时候才看了眼契书,思忖良久,谁不想生意更上一层楼,他们抵触这女人,只是因为他们做不了。
他咬了咬牙,望向流笙,“你信中说的话,你不后悔?”
流笙笑的很是柔和,坚定的朝周老板摇了摇头,“自是不会后悔。”
……
出了茶楼后,流笙看着外头又开始飘零着雪花,她打了个哆嗦,见岑念满脸担忧,不禁笑了起来。
“阿念,我喜欢西京这地方。”雪花落在颊边,瞬间融化,像是一颗晶莹的泪,缀在流笙弯起的唇边。
方叔在西京待久了,早就摸透了市井消息,他速度很快,找到的宅子是个两进的院子,而且靠近将军府,是个好所在,不过就是价格贵了些。
只等开春就搬进去,到时候库多夫妻住在一进,她和小木木一起住二进,东西厢房则是方叔和岑念住。
小木木就是库多的女儿,是个机灵的九岁小姑娘,如今库多也算是融进了这个家,他对流笙满怀感激,很是忠心。
两人的葡萄酒已经酿制成功了,流笙又循着从前的门路,将酒附着点心一起送了出去。
至于周老板那,流笙则是亲自去送,也没让岑念跟着。
“周老板,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您尝尝味道,还有这酒,是我新酿的,望您能喜欢。”
周老板摸着自己梳的滑溜的头发,笑眯眯地请流笙坐下:“哎呀,李家姑娘啊,可真有你的。”
他又尝了尝点心,满脸大赞,“李家姑娘,你这手艺,可真不亏是盛京来的,你说当初要是直接来真味坊多好,绕了这么大一圈子……”
流笙却不是要来说这事的,寒暄了两句就直接进入主题,“周老板,是这样,前些日子铺子惹上了几个地痞无赖,如今虽说铺子不在 ,可那些人还在,我毕竟是个女子,这……”
“嗯?竟有这样的事儿?”周老板拍着官帽椅扶手,一脸的愤怒,“李家姑娘你放心,那些泼皮西京人谁不认识,无非是仗着家里有些底子,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来解决,你安心在家等消息。”
流笙见他口中打包票,胸脯拍的震天响,不禁笑道:“还是周老板厚道,他们都欺负我一个女子,就肆无忌惮的,若不是有周老板,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事儿了。”
“呵呵呵,那群杂碎,我定给他们一个教训,李家姑娘放心。”
周老板笑的不露声色,眼中精光微闪,流笙也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地方有地方的特色,老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如此。
找官随时都能,可会不会给你解决,这就难说。那群人就盯着你,他们可不怕浪费时间,也不怕进衙门,普通人一旦沾上,就是灾难。
所以流笙明明知道就是这人做的,可她却还是要迂回的解决。
西京这里是个十分独特的地方,往往别处来的官员,若是官衔不够,那还不如本地一个小小的有家底的地痞。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就敲门了:“老爷,外头有个姓柳的来找。”
流笙心中猜着,不会是柳正元吧,或许是有事儿,“周老板,既是有客到,那我就走了。”
她走到半路,果然见到是柳正元。
“流笙。”柳正元有些激动,只是场合不对,便指了指外头,“流笙,我先进去,你在外头等我一会。”
说完不等流笙回答就走了。
流笙很是无奈,这是把她当做了柳心眉么?
等柳正元出来时,流笙已经不见了踪影,留了句话在门房,说是天气寒冷,先行回家了。
他又急忙往流笙家里赶。
流笙听说柳正元到了,不由叹气,看来上次的话说的不够清楚。
“柳大哥,外头天寒,你喝杯热茶。”
柳正元看着流笙素手纤纤端着茶杯,一把接过,大手裹着她柔软的小手,面色有些激动。
“柳大哥。”流笙见挣脱不开,一把掀开了茶碗,滚烫的热茶全都泼在了柳正元胸口,他连忙松手。
流笙却喊着岑念:“阿年,你快帮柳大哥换件衣裳。”
柳正元却急忙地道:“流笙,我已经和那群杂碎说了,他们也答应不再找你们姐弟的麻烦,流笙,那日我去那儿,真的只是喝酒……”
“柳大哥。”流笙却失了笑意,平淡开口:“你被他们耍了,他们不会听你的,是因为他们背后的人给了他们许多银子,只有和背后之人谈妥了,才能解决这次纷争。”
柳正元唇瓣微动,方正的脸上露出些许难堪,他何尝不懂。
“流笙,这么些日子,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姑娘,这几日我也想清楚了,我不会在意你以前的事,你即便是不坦白,我也不会在意的。”
“不,柳大哥。”流笙拿过巾子递给他,示意擦擦水渍,“这只是我的事儿,我真的感谢你在我初到西京的时候,给予我的帮助,这是恩情,我永不会忘。”
“可我不是心眉,柳大哥,我做什么事不需要你的同意,也希望你能在帮我的时候,与我提前说一声,人情债实在难还,我真的不想越欠越多。”
柳正元看着面前女子高挑纤细的模样,声音柔柔淡淡的,可那些话分明是划清界限,不由很是烦躁。
“流笙,感情不就是这样,牵绊越多,感情越深,你不必要还,我从来没有想着你还,婉儿日日念叨着你……”
“柳大哥。”流笙提高了声音,凝眸注视着他,柔和却又掷地有声,“我以为,我那夜说的话已经很清楚了。”
柳正元却想不通,“流笙,你是在意自己过去么?我不在意的,流笙。”
流笙无奈的叹气,她有些明白柳心眉为何要离家出走了。
“柳大哥,我不在意,是你太在意。”流笙走到门边,“我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与你坦白,因为基于我们是朋友,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柳正元虽没有想通,却还是渐渐安静下来,摸摸擦拭着自己,过了好久才抬头:“仅仅,只是朋友么?”
不等流笙回答,柳正元就勉强笑着:“流笙,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我会等你想通的。”
流笙刚想说话,就看到岑念跑了过来,手里拿了件衣服:“怎么了?衣服怎么湿了?”
“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流笙一脸平静,从容的走了出去,“阿念你帮柳大哥换下湿衣服。”
……
柳心眉得知流笙不开铺子了,很是诧异。
“流笙,明明生意不错,为什么不开了?”
流笙依旧在忙碌着她的酒,“是啊,不开了。”
那日她与周老板商议好了,她留下铺子里的人,铺子也给他们,只是她要分钱,并且只要有了新花样,就会教给他们。
她也没有损失什么,况且还有个稳定进项,左右她一个人也做不完这件事,铺子里请来的小姑娘,早就学会了那些点心做法。
柳心眉却还在可惜,“哎呀,那我以后想吃岂不是也得买了?”
流笙笑着拧她的脸,“你来我这吃不是更好。”虽说柳正元与她现在有些尴尬,可柳心眉不同,她对她一如从前。
西京的春天来的晚,盛京早就枝头爆满花了,这里的枝头才将将长出三两片嫩叶,不过梅江里的水倒是丰沛了不少,流笙安心在家窝了许多天,趁着有空存了不少雪水。
库多回村子里看了下,村里的人还是在老地方生活,毕竟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出去了又能去哪呢。
万幸的是,葡萄藤还在,库多与村里几户人家商量好,葡萄等着流笙来收就行,按照市场价格给他们,不需他们拖出去卖了。
库多很是感慨,搬家后,看着宽敞的屋子,自己的女儿还跟着流笙一起在二进住着,这日子比从前在村里好多了。
流笙看着几个男人来来回回的搬东西,自己缩在屋里不愿动弹,她到了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小木木一起把火炕烧好。
她眺望着将军府,风格延续了西京人的粗犷,黄墙黛瓦,宽阔的很。
听说这将军姓温,是从盛京来的,流笙看着门前那些站的笔挺的将士,心里只觉得很安全。
开了春,岑念就要从军了,虚岁十七的少年,已经是个大人模样,流笙看着他,满眼不舍。
到了如今,岑念对从军已经是万分愿意,流笙也劝过,如今父亲虽未昭雪,可也不像从前那样如过街老鼠,不用从军也可以的。
只是岑念很坚持,“阿姐,我愿意从军,你不是也教导我,保家卫国,还要保护你嘛!阿姐,等我挣了军功,我一定会为父亲平反的。”
流笙见他图吞吐吐的,不禁嗤笑起来:“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和姐姐说的?”
岑念思前想后,还是温声道:“阿姐,若是那个人还未娶,你……”
“闭嘴。”流笙有些狼狈的转身,“那些事情,你早就该忘记了。”
流笙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重新活过来的人,她不愿想从前,如今的日子刚刚好,何必回想那些不痛快。
人要朝前看,这也是父亲常说的。
西京城芳菲已盛,可苍山中依旧白雪皑皑,林间谷地,红梅争相绽放,点缀了这冬日的黑山白水,偶尔静下心来瞧着一片梅林,旺盛如火海。
温知云每日都听着添喜念叨,说看到流笙,他却不信,流笙是当着他的面坠入河中。
之所以到最后放弃打捞,是因为捞出了万锦和万博文的尸首,两人都被泡的发胀发白,很是可怖,这么一想,好像流笙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只是他也没时间想太多,北凉人不知发什么疯,侵袭村落的事儿越发紧密。
巡线的人虽马不停蹄,可总有疏忽的时候,每次去晚了,就能瞧见烟火冲天的茅草屋、流离失所的百姓,哀声痛哭的孩子。
“什么时候能打上一场,我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温知云在温放面前,恨的牙痒痒,他如今又升了官,温知云如今已是旅正了。
他脑瓜子灵活,带的将士又听话又勇猛,每次他们巡线,若是遇上了北凉人,必是一场血战。
温放倒是老神在在,瞟了温知云一眼,“小子,你这模样,与你爹当初一模一样。”
他有些好奇,这小子自小长在锦绣堆里,可丝毫看不出那些刁钻习气,连处理事情都颇为老练,不像个弱冠少年。
“可你不知道,苍山只是一道屏障,北凉人一直对大梁侵袭不断,是因为苍山后的一片土地,满眼黄沙,其实西京城从前也是黄沙遍布,后来梅江被生生开凿出来,这才有了如今鸟语花香的西京城。”
温知云也知道西京城的来源,看着桌上的舆图,沟壑起伏,在脑海中不断勾勒成线,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二日巡线的时候,脑中不断印证着昨日看到的舆图,发现丝毫不差。
一行人踩着积雪烂叶正打算回营,恰好与一队劫掠归来的北凉人相遇,粗略一看,估摸有五十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是他们将抢来的女人像牲畜一样绑成一串,肩上还扛着牛羊,身上全是大梁人的血,正打算下坡上马,逃回北凉境内,温知云看的眼睛都红了。
“杀——”
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温知云举着红缨-枪,喊了一句杀,不过三十个人就毫不犹豫冲了上去,没有一个人退缩。
三十对五十,温知云心中愤怒不已,他遵守着自己的诺言,只想叫他们有来无回。
直追到了苍山深处,发现那副舆图一点不错,温知云这时心中有数,借着地势将这伙人屠戮殆尽,可自己的弟兄,也不幸逝去了一位。
不过,这也算是大获全胜了,温知云在丰和大营的时候,杀了不少敌军,可都没有这一刻的胜利感浓厚。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这些妇人惊吓过度,俱都如惊弓之鸟,温知云便将她们也带到了营地外。
当他兴奋的回了西京大营,迎接他的却是温放的破口大骂,还有三十军棍。
因为他违了军规。
温放亲自动手将温知云绑了,拿起军棍就抽了下去。
边抽边大骂:“混账,混账,军纪在你眼里,是闹着玩的么?你以为自己很勇敢,你知不知道,这种盲目的勇敢,会害死人的。”
温知云沉默不语,低着头任由军棍敲在身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倒是跟着他的将士们看不下去了,尤其是添喜,当即就单膝跪了下去:“将军,当时那群北凉人掳了我大梁的妇人,抢了牲畜,不管任何人见了都不会犹豫的……”
“是啊,将军……”
“我们忍不了……”
“所以呢?”温放指着摆在一边的尸体,“这就是你们冲动的结果?军中多少次三令五申,苍山里头很危险,不许你们冒进,救了人便罢,为何就是不听?”
最后,一行人但凡有给温知云求情的,温放就让他们也捱三十军棍。
温知云朝他怒吼:“是我让他们上的,要打就打我,关他们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我的预收,《叫她难逃》
收藏数已经二百五好多天了,我自己收藏成了251,结果谁给取消了?救救孩子,孩子不想再当二百五了,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