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断线
在两人遥遥的对望中，虞伽是提前抽走视线的那一个，不带任何情绪，也没有半点犹疑，就跟在看一个陌生的过路人，轻描淡写地将注意力移走，懒得跟他有半点交集。
夜场的灯光亮起，她从球场外徐徐往内走，身板儿笔直地穿过一行人灼灼的目光聚集，最后，在周轩哲的不断挥臂下停在他跟前，看他从腿边捞起一个装满饮料的塑料袋，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问她：“喝什么？”
虞伽看都没看，只回：“你喝的什么？”
“冰红茶。”
“跟你一样呗。”
周轩哲翻饮料的动作一顿：“冰红茶没了，要不你喝我的？”
虞伽这才朝他投去目光：“我跟你熟么？”
她拨了拨头发，斜过脑袋朝塑料袋里扫一眼：“来瓶水。”
周轩哲没多说什么，笑嘻嘻地从塑料袋内拿出一瓶水递给她，虞伽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昼亮的灯光打在她肩身上，属于少年的荷尔蒙气息灌满整个球场，她拧开瓶盖灌了两口冰水。
那时，姜则厌正坐在球场另一侧的椅子上休息，在虞伽拧回瓶盖的间隙里，他隔着半个球篮球场朝他们这边撂上一眼，边上坐着的球友在跟他讨论战术问题，他似听非听，手肘抵着膝盖，手里慢悠悠地转着手机，直到有其他球员在场上边倒退着走，边喊话引他注意时，才不紧不慢地将视线移开。
后半场球，虞伽几乎没放注意力，全程在刷手机，身旁的几个女孩仍小心翼翼地交头接耳，但她丝毫不关心，心里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切去吃饭，但她不知道的是，等下的饭局不只有他跟周轩哲两人，而是十多号人。
一帮人约着去吃小龙虾，虞伽当时挺兴致缺缺的，想说人不舒服要回家，结果周轩哲反问她：“你会不会觉得跟姜则厌谈过，等下一起吃饭会尴尬？”
对于这个问题，她不可能示弱，两颊徐徐挪动着嚼口香糖，嘴上反应特快：“有什么可尴尬的，你也说是谈过，又不是正在谈被抓包。”
“那就行。”周轩哲说。
后来，陪周轩哲回了趟家，这人上楼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虞伽全程坐他车上等着没下过车，但她感冒还未痊愈，人还乏得很，等得都快睡着了，好在没多久周轩哲就下来了，一身少年气，穿的又是满身浮夸的logo款式。
虞伽那会儿一声不吭地将脑袋别过去看向窗外，手指扶着额，实在没眼看。
那家小龙虾店虞伽之前去过，还是跟姜则厌一起去的，就在思康路上，是一家开到凌晨四五点的夜排挡，每次去生意都特别好，这次也不例外，虞伽到的时候人基本都到齐了，只是他们人太多了，分了两桌用餐，一帮人吵吵闹闹的，场面特别喧嚣。
她环顾一圈，发现姜则厌还没来，本来以为这家伙是不打算来了，但偏偏，正当虞伽被周轩哲带着入座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跑车低鸣的引擎声。
很快，一辆扎眼的超跑被驾轻就熟地倒进路边的停车位里，随后，车门开，姜则厌下车，两指间夹一根烟。
他那会儿穿一件黑色t恤，下身穿了条特别潮的宽松裤，暗红色的，配双全黑铆钉鞋，又潮又帅，路灯下吹过一阵夜风，他的头发微微凌乱，虞伽那桌上的女孩一个两个全将注意力往他身上放，她甚至听到有道细柔的声线轻声说：“我老公好他妈的帅啊。”
虞伽挺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但她不是故意的，因为还处于感冒期，所以受风吹后仍会不受控制地打喷嚏，视线定格三秒，徐徐收回，拿过桌上的柠檬水喝了口，姜则厌那时候从她背后走过去，到隔壁桌落座。
他刚坐下，她这桌的女孩就开始蠢蠢欲动了，眼睛有意无意地朝他那边飘，想搭讪的目的显而易见，虞伽自知他魅力很大，但没想过现在的小姑娘竟如此肤浅，就这点定力。
“想吃点什么？”
周轩哲拿了本菜单递给她，虞伽没接，只抚了抚手臂，说：“有没有不辣的？”
“你吃不了辣？”
虞伽本来想说你是不是忘了我感冒没好透嗓子还不舒服，但又觉得没必要说，心不在焉地回一句：“帮我点份酒糟毛豆。”
“好嘞。”
周轩哲打了个响指招来个服务员，虞伽从桌上拿了瓶开盖的啤酒，往杯子里倒了半杯分两口喝掉，周轩哲加完菜后把菜单合上，一脸兴致勃勃地扭过头来看她：“马上五一假了，有什么安排吗？”
“没安排。”
“那跟我去玩啊？”
虞伽托着腮：“上哪？”
“自驾游，从南到北，一路吃吃玩玩呵喝喝的，特别有意思。”
“假期就那么几天，从南到北，够你发挥？”
“多请一周假呗，又没事。”
周轩哲给自己打了根烟，烟雾很快飘到了虞伽这边，她轻轻蹙眉，咳嗽了两声，回：“我没什么兴趣，有这时间不如多赚点钱。”
“你陪我玩啊，我给你钱，按天算，价格随你开。”
“你意思是我长着一张求你包养的脸？”
她这话说得不真不假的，偏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漂亮的姑娘本来就不需要太辛苦，这话我爸跟我讲的。”
果然是个头脑简单又缺心眼的二代，虞伽懒得给他上思想教育课，那时候，服务生小哥恰好把她点的毛豆端上来。
只是那小哥刚转身要走，隔壁桌就有动静了。
姜则厌招了下手把那小哥喊过去，估计也是要加菜，虞伽没怎么关注，周轩哲倒好，在她走神的半分钟里把整碟毛豆端过来放她面前。
边上一球友“啧啧”两声，嘲他重色轻友，周轩哲倒是没怎么在意地笑笑，说这不是正追着么。
他们这圈里好像从来不介意谁是谁的前女友，谁又是谁的前男友，好像谁都可以泡，没有什么道德标准。
虞伽从碗里捡一颗毛豆，脸颊徐徐挪动，听着，偏偏不搭腔。
两人闲聊过几句后，周轩哲别过脑袋看她，虞伽正拿一瓶新开的啤酒往杯子里倒，他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等她喝完酒把注意力挪他身上的时候他也不移开视线，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看什么？”
虞伽托着下巴说，晚风轻拂，她漏在脸颊两侧的发丝轻微飘扬。
“看你漂亮啊，”他重复，“你真的很漂亮，想跟你谈恋爱。”
手指在脸颊上轻叩着，虞伽说：“很久没谈恋爱了，是什么感觉？”
“你想跟我试试么？跟我谈恋爱挺好的，我特别宠妻。”
周轩哲挺聪明的，在这个契机下用一种似真似假的玩笑态度跟她表白，如果她拒绝了，他也不会觉得被博面子，如果她答应了，那就正好顺水推舟，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虞伽看着他，他也在看她，手臂闲散地搭在她椅背上，肢体语言正暗示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偏偏那时，服务员递上一杯温热的红糖姜茶，虞伽别过头瞥了那小哥一眼，说：“我没点。”
“这天气谁喝红糖姜茶啊。”周轩哲跟着嘲弄一句。
“那桌让送过来的。”
小哥朝他们隔壁桌指了指。
周轩哲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虞伽则慢条斯理地顺着他们的目光将视线转移过去，隔壁桌特别热闹，男生们好像在集体打游戏上分，独独姜则厌一人没参与其中，手指间夹着烟，在回微信，偶尔弹一下烟灰。
怎么个意思？看出她感冒是要无事献殷勤的节奏么？
“什么意思啊？”
周轩哲倒是替她嘀咕出声。
虞伽没理，对那小哥招了招手，小哥接收到讯号后立即懂事地垂下脑袋，她凑他耳旁说：“往那桌上一盘桂花糖藕，多糖。”
“哦对，”她补充，“就放在穿红裤子的那人面前。”
“就长最帅的那个？”小哥偏多嘴道。
虞伽更正：“最骚的那个。”
送桂花糖藕是有含义的。
有一回，他们出去吃饭，去的是一家本帮菜做得特别地道的小饭馆，就是上菜特别慢，点完菜的十分钟后只上了一盘桂花糖藕，当时两人也无聊嘛，就又做上游戏了，就是在微信上用骰子比大小，谁输了谁吃。
虞伽那天运气特别差，一连输了六把，就连吃了六块桂花糖藕，那玩意里头包的全是糯米，吃得她恶心死了，结果回家后就把那顿晚饭全都吐出来了，后来的几个月里都没碰过桂花糖藕。
那件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的，说总有一天她非要让他连吃六块桂花糖藕试试，姜则厌那会儿就笑，说你要有本事赢我，我就愿赌服输咯。
特别牛逼，也特贱。
但玩游戏这块虞伽很少赢他，除非他让着她，不然次次都她输，到后来，懒得跟他堵了，直接问他今天打算出什么坏水整她。
……
等到那桌上糖藕的时候，虞伽正百无聊赖地捏着一块毛豆壳慢悠悠地用指腹捻着，他送来的姜茶她一口也不喝，反而酒喝得更凶了，到后来直接对着瓶口吹，周轩哲仍在耳边絮絮叨叨的，给她看一些之前出国的旅游照，说之后要带她走遍全世界，还吹一些她都懒得搭理的牛逼。
脑袋开始晕乎乎的。
当酒精贯穿每一寸血液的时候，她从周轩哲摆在桌面上的烟盒里抽一根出来打上火，周轩哲见况，又贱兮兮地笑：“你怎么连抽烟都这么有腔调。”
“你话真多。”
虞伽没看他，单手托着下巴，在凉丝丝的晚风中，被周围的喧嚣热闹所感染，心情挺不错的，神经也被酒精催化得有些麻木，她看着那桌的姜则厌跟那小哥对了两句话，随后，抬头，朝她的方向撂了一眼，前后不过三秒，把原本握在手中发信息的手机搁回桌上，提筷子，而他的手机屏因为连续不断的信息而频繁亮着。
他今晚没怎么吃过东西，要么烟，要么酒，多的也只是夹两块凉拌牛肉，但此刻，像是突然来了食欲那般，夹了一块糖藕放嘴里，腮帮子徐徐挪动着，旁的食物仍一口不碰。
“晚点吃完饭我们去干嘛？”
周轩哲也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椅子越挨越近，都快撞上了。
虞伽缕头发，指尖慢条斯理地捻着毛豆壳，看他：“我好像喝多了。”
“喝多了那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会儿，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环境也特好。”
他心思太过急切，虞伽一早就看出来了，从他越挨越近的身子和眼底呼之欲出的情绪都看出了他一副“今晚就要把她办了”的意思。
可哪那么容易？
她虽然迫切地想拥有恋爱感，但也没那么饥不择食。
“怎么样？去的话我现在定位。”周轩哲见她不说话，乘热打铁地催一句。
偏偏这时，手机屏亮了一下，虞伽用纸巾擦了擦手，解锁屏幕切换至微信聊天页面。
是简笑发来的信息：你是不是在司康路那家夜排挡？
又跟一条：我朋友刚才看到你了，说你喝多了，我现在去接你？
她叩着脸颊的手指一顿，撇了下脑袋，朝姜则厌那桌看一眼，这人仍气定神闲地吃着糖藕，也没注意他那边吃到第几块了，反正从盘子端上后好像就没停过，身旁的球友凑他脑袋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勾着唇笑，腮帮子仍一刻不停地挪动着。
当真是要将那一整盘桂花糖藕给吃完。
手机屏又亮了一下，简笑的消息连续追过来：我现在打车过去，乖，你别跟人走。
心里也大抵猜到了是他整的一出戏，故意发消息给简笑让她来捞人，生怕她酒后乱性跟姓周的那小子跑了，多余的也懒得琢磨，懒得想他做这些的初衷是什么，因为从那夜过后，姜则厌这三个字就真从体内生生地剥离掉了，她撂下的那句“再无瓜葛”也不是随口讲讲的，是真抱着一股说到做到的决心跟他彻底拗断的。
虞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对话框里回着信息，周轩哲也在摁手机，自顾自地重复：“我打电话定位了哦。”
“不去了。”虞伽终于开口。
但眼皮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打字，嘴上接着回他：“我朋友等会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