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是神（三）
那天之后，神宫的大门关闭了许久。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神阿赞颂在那日回到神宫后，便昏死过去，他断了两根肋骨，一直沉睡不醒。等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他一醒，便问身边的僧童有没有见到卡蓬。僧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卡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颂懊恼不已，这一次自己竟然昏睡了这么久，想起当初他预见到的那些，恐怕使者已经对卡蓬下手，他叫人唤来使者。使者赶过来，跪拜在地，“阿赞颂！”
“贾隆呢？”颂开门见山，贾隆是使者给卡蓬取的名字，卡蓬不能用自己的名字活下去，他一直代替颂出现在信徒面前，而颂作为真正的阿赞颂，却从未走出过地宫。使者说为了保持神力纯净，才让他从出生就生活在黑暗里，与世隔绝，不让浑浊的气场沾染了他。
“他……”使者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道：“正快活着呢！”
颂的手掌在袖子下握成了拳，他还是晚了一步……眼前这张猥琐的脸看着让人作呕，他却没有移开眼睛，死死盯着他，“中国人有句古话，叫虎独不食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连禽兽都不如？用自己的血脉制造一批又一批的怪物。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些女人里，可能就有kp的生母！”
“您都知道了！”使者点点头，没有否认。当年他破了戒力量减弱，才不得不从这些孩子身上找继承者。他收罗了众多有异能的女子，将她们囚禁起来，不断地为自己留下了血脉，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竟只有颂一人可用。他才是最初的阿赞颂，当众演了场魔术，让颂顶替成为新的阿赞颂，自己整形改头换面为使者！但颂渐渐长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只会越来越难以掌控。后来培育的孩子资质越来越差，近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甚至无法让那些女人怀孕！颂的出逃让他不得不加快布局，尽快培育出另一个异能强大的孩子来，以便随时换掉现在的颂！
所以他想到了贾隆，有着他的血脉，影子一般的人……年轻的身体可以轻易让那些女人怀孕，生下的孩子样貌也会和现在的阿赞颂相似！颂的眼睛能洞悉世事，知道了并不奇怪，他的能力比他想象得还要强！毕竟，在颂年幼时就预见了箱子里装满蛇，悄悄偷了看守嬷嬷的银镯子给贾隆，让贾隆逃过一劫。那时他年龄尚小，只预见了一部分，现在他的能力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
他反问他：“那您知道自己和贾隆是亲生兄弟了……”他忽而笑了，“那贾隆知道吗？阿赞颂，他知道您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吗？”
颂的脸白了白。
使者继续说道：“这一切都是因您而起！因为您不够听话，所以我不得不为了您的以后打算，寻找代替您的继位者。阿赞颂这个身份要一代一代传下去。芸芸众生还等着我们去渡化！他们心中若无神，就像船没有方向，会迷失了自己。”
“你看不到那些人罪孽深重吗？他们所受的苦都是罪有应得！你让我帮他们是助纣为孽！”
“佛渡众生，神渡罪人，您是在治病救人！那些罪人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们掌握着这世间的大部分权利，他们如果悔过向善，可以帮更多的人。渡他一人等于渡万人！我以为您已经参透了，原来对待众生仍然有差别心！”
阿赞颂不想再争辩下去，“放了贾隆！”
“可以！”使者答应得十分痛快，“但作为交换，您要告诉我，以后的王会是哪一位！”
“拉玛十世而亡”这是秦国皇室难以逃脱的诅咒，如今的拉玛家族已经传到十世，这位国王如预言里所说的那样不得民心，他已经偷偷将自己的财产运往德国，就是担心有一天会压不住造反的民众。现任太子年纪尚小且资质平平，这让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后的幼子、现任总理都各有打算。能扶持上位者自然有好处，但参与进政治都有风险，他要知道最后的胜者是谁，才能把筹码压上去！
颂看着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使者十分肯定他知道，他确实有预见的能力，但他不能控制预见的内容，只有注视那个人的眼睛时，会在无意间预见些将要发生的事。他一直有意隐瞒着，但还是没能逃过使者的眼睛！
颂不由得想起那个被使者称为总理的男人，男人一身杀气，注视那双浑浊的眼睛时，所见皆是权谋、暗杀……虽然男人自己的手上没有沾一滴血，却让很多人无辜丧命！他治好了这位总理，他后来成了神宫的信徒！神宫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有权势的人帮忙掩盖。
“如你所想。”颂给出了答案。
使者的眼里有隐隐的光彩闪过，“你是说总理他……”他还有话想问，颂却闭上了眼睛，“我累了！”
颂不再说话，使者便退了出去。颂并没有预见到那个人的未来，那时匆匆一眼，只看到了零星片段，无关国运。然而，为了能救出卡蓬，他不得不先应付使者。预言大多不会明言，使者在问他之前，心中早已有了人选。他不必说名字，使者自己就有了答案。
颂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自己床前。那轮廓在眼里百转千回，又轻轻落回心底。那一日看到卡蓬被抓回来，颂心里很失望，可失望之余还夹杂着一点庆幸，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可他害怕再也见不到卡蓬，害怕独自一人在神宫的日日夜夜……卡蓬回来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蜷缩着跪在那里，露出的背颈清晰地显出骨节的形状，消瘦得不成样子，纤细的胳膊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颂眼睛一阵酸涩，他该有多自私，明知道卡蓬会遇到的一切，却希望他能留下！
他的手指轻轻触到那累累伤痕，卡蓬就惊醒过来，呆望着他，然后猛地低下头，抽回手，将伤痕用袖子盖住，向后挪出很远，跪拜在地上，“阿赞颂。”
颂的手空落落地伸着，卡蓬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您醒了！有什么尽管吩咐贾隆！”语气里满满的疏离与客气。
颂的唇只动了动，什么都没说。他看到了卡蓬那种极力掩饰的狼狈，他明白，卡蓬不想让他知道。可那该死的预见能力让他都看到了，使者强迫他和那些女人，卡蓬不肯，使者就给他灌药，卡蓬清醒后剧烈反抗，使者便将他四肢绑起来，让他任人摆布……
他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为卡蓬做，甚至连安慰都不能……
屋里没有一丝光，两人沉默着，在黑暗里融成两个模糊的黑影。
时光无声流逝，神宫外的岁月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地下神殿里的黑暗，
时间对于颂来说并不重要，黑暗中的神宫也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一闭眼与一睁眼之间，可能就隔了几十天。僧僮上前扶起他，眼睛里流露出释重负的欣喜。僧僮说过，他昏睡的时候，是没有呼吸的，并且无论怎么样都叫不醒。如同死了一般。
他靠在枕头上，呼吸间尽是腐败的气味……僧僮端来一个瓷白的碗。颂看也不看地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去，嘴角溢出一抹血色，苍白的脸色将那血色映得尤其的红。他将空碗放在托盘里，又接过僧僮递过来的冰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可冰水冲不淡血液滑过口腔的温热触感，那血是有温度的，还带着那个人血管里的喜怒哀乐。
暗红的颜色让他每每想起都干呕不已，可又渐渐依赖，离不开这些血液的滋养。现在的他要靠喝血来补充法力，他的异能已经大不如前，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似乎是从里面开始溃烂。
使者说世人如迷途的羔羊，需要神的指引，虚无的来世并不能使他们信服，唯有让他们看到立竿见影的福报，他们才肯信服。他若能多坚持一些时候，就可以让更多的人得救，让生病的人痊愈，让有罪的人赎罪。在下一任阿赞颂诞生前，他要一直撑下去。
颂从枕旁拿起一本字典，翻找着。他又梦到了那个女孩。与以往的梦不同，这个梦是有颜色的，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她的脸沐浴在阳光里，梦如此真实，他甚至嗅到空气里干燥的气息，女孩望着窗外，低语道：“颂，你自由了。”
他清晰地听到了女孩所说的话，他学习华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翻出词典要确认她说的是“你自由了”。他咬着唇，找到满意的答案，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
心有灵犀般，他抬起头，看到卡蓬站在门口。他戴着银制的面具，身材越发挺拔，他们有多久没有见了？对于卡蓬来说，可能是颂昏睡的一个月，但对于颂来说，却是一天前刚刚见过，他们的时间并不同步。每一次卡蓬出现在他面前，都让他明显感觉到变化。 面具遮挡了卡蓬的半张脸，他的嘴角轻轻抿着，垂头避开了颂的目光，走过来，恭敬地跪在他面前。“您感觉怎样？能召见信徒吗？”
颂有些失落，捏了捏自己的指头，“不好。”卡蓬冷漠的语气让他难过，过了这么久，仍然不习惯。
“您这次昏睡的时间有些长，有一位重要的信徒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等不了又能怎样？他现在虚弱至此，又能做什么呢？
每次醒来稍稍恢复，使者就安排他召见信徒，他清醒的时间不过两三日，施法后又昏睡过去。一年之中，仅有几十日是醒着的。但他还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因为每次召见信徒前，使者都会先派卡蓬过来，这是他们仅有的时光。
“出去以后……我们去华国吧！”颂没头没尾地说道，用热切的目光将卡蓬望着，他忍不住和他分享自己在昏睡中看到的，他想和他离开这里……
卡蓬并不回应，只将头伏下，“那您好好休息。我退下了。”
曾经的他们无话不谈，现在的他们对话只限于神宫事务，卡蓬吝啬到多余一个字都不肯说，一刻也不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