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夜club”二楼回廊，戴清半倚凭栏，向下眺望——现在正是上班时间，酒吧里并不热闹，只有三两社会闲散人士相聚一堂，喝喝闲酒，找找乐子。
今日的酒吧同往常无二，无趣的很。
不过嘛，想来也是，喝醉酒了的男人惯来如此。他们除了吹吹牛皮和寻衅挑事之外，别的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成不了什么大事。
于是，戴清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正欲回房小眠一会儿，补补前两日因失眠而落下的觉。可下一瞬，一声突兀的尖叫打碎了这好不容易才积聚起来的睡意。
戴清往尖叫声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女孩子双手护胸，正惊叫着向后退去。她的前方，几个啤酒肚高高突起的红脸男人正步步紧逼，个个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哦，对了，喝醉了酒的男人除了寻衅挑事和吹吹牛皮之外，还可以借机欺辱女人。毕竟，“酒壮怂人胆”嘛，“喝醉酒”一向是男人犯错惯用的借口。
“夜club”毕竟是个灯红酒绿的地界儿，借着酒意行不轨之事，在这里常有发生，是以，周围酒客都一副见怪不怪、冷眼旁观的模样。有些新客虽一时好奇，却也只是伸长脖子张望两下，而后便收回视线，无动于衷。
事情越闹越大，按理说，现在是时候该店长出面，收拾残局了。
可在人留意不到的角落里，戴清，这位外人眼里素来沉稳可靠、乐于助人的温柔店长，却在目睹了整场闹剧之后，依旧隐身于二楼回廊，毫无出手相助之意。
其实啊，对于这件事情，戴清有着自己的考量——
首先，“夜club”内部养着一批专职的安保人员，这些人入行十余年，个个训练有素，能在冲突发生后不久抵达现场，高效处理纠纷。戴清身为店长，既已保障了店里的安保，便尽到了店长的本职。至于酒吧里的其余琐事，则该由安保出手，而非店长出面。
其次，至于这第二个原因，则与戴清自身的信仰有关。
很少有人知道，戴清曾信奉过因果。
在她刚摆脱了幼时的困窘，生活蒸蒸日上的年岁里，年幼的戴清总算有了机会去学习感恩。初尝幸福滋味的她感恩菩萨，感恩上帝，感恩杂七杂八的各路神仙，还感恩这世间的万物。
有个方脸男人将她抱于膝上，笑眯眯地告诉她，戴清啊，你最该感谢的其实是自己。
凡事有因果，万物有轮回。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你所做的一切，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反馈回来；你所得到的一切，也都是先前的善因结出的善果。
戴清至今都还记得那方脸男人的模样，皮肤黝黑、身材壮硕，平日里面露凶相，却天生一副菩萨心肠，见落花垂眸，望落叶生悲。此外，他还是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只因年幼时目睹一只母鸡斩首于农妇的菜刀之下。
这么个街坊邻里都赞口不绝的老好人，没有人料到，他会因软心肠葬送自己的一生。可事实就是如此，一对无家可归的母女闯入了他的生活，将那个不信邪的老好人送上了黄泉。
老好人是吃麻薯噎死的，因为难以呼吸，临走时面部发紫，神情狰狞。所有人都为这荒唐的死法感到震惊，只有戴清明白，老好人是死于命运，死于定数，死于那颗长在了美人尖的克夫痣。
他的离去让戴清对因果绝望。
正如此刻，大彻大悟的戴清选择了旁观，选择了明哲保身。
其实，她是不怕引火烧身的。事实上，如果引火有用的话，她一定是率先出手的那位，可要怪就怪这命运的不可拒绝。于是，在挺身而出的徒劳与明哲保身的无奈之中，她作出了最后的抉择。
毕竟，同样的结局，后者最起码能保留住仅存的体面，而不必作无畏的挣扎。
佛说，万事皆因果循环，今日之果皆为往事之因。
可也曾有虔诚教徒，垂危之际绝望自语，我一生行善，未曾种下罪孽，试问我佛，缘何有今日杀身之灾祸。
对于这些质问，那悲天悯人的活佛却一概不答。他只沉默地凝视着苍生，偶尔授下“因果轮回”的教诲。
满天繁星缄默不语，犹如冷眼垂视因果。
即便“旁观”是反复衡量之后才作出的决策，可看着女孩惊慌失措的神情，再理智无情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于是，戴清又感觉到了喉间的痒意，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每一只都在拼命地叫嚣着自己的渴望。
——她又想抽烟了。
正当她转身，打算回房，将自己再度躲藏进一片小天地的时候，许青松出现了。
这位年轻的警官是来声张正义的。
只见她瞄准了一排膝窝，然后一脚一个。很快，地上便跪满了一排人。
领头者还看不清事态，骂骂咧咧地就要起身，许青松便揪着他的衣领，摁着他的头，强令他磕头谢罪。其余虾兵蟹将看到此等阵仗，都目瞪口呆，有的大喊“女侠”，有的大叫“饶命”。
这些话令许青松一时戏瘾上头。
只见她潇洒地甩了甩衣袖，然后用手指着“夜club”的大门，学着青天大老爷的威严模样，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
“滚！”
闹事者便都争先恐后地滚了出去。他们离开后不久，全副武装的“夜club”安保人员也从一楼门厅处赶来了现场。
许青松，这位先前还威风凛凛的女侠，此时此刻，面对着蹲在地上泫然欲泣的女孩儿，却慌张得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安抚。
她看见安保人员的到来，就像是看到了救兵般双眼放光。
与此同时，戴清也怔怔地盯着许青松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刻，她又想要躲回房中了。
于是，她转身，可眼尖的许青松看见了她，也叫停住了她。
这下，戴清便回不去自己的房间了。
“戴老板！”
隔着一层楼，许青松只能高声叫喊，一边叫，还一边踮起脚来，两只忽高忽低的肩膀彰显着主人的雀跃。
戴清便回过头来，冲着她微笑，然后注视着她一步步走上楼来。
“许同学可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次次见你，次次都在声张正义。”戴清的语气里满是调侃。
“哪有？”她的话令许青松有些羞赧，“一共就两次而已！”
“可我们总共才见过三面。”戴清一边说，还一边比了个“三”的手势，眼里的笑意很是明显。
“不止三次。”许青松小声嘟囔着。
“嗯？什么？”戴清显然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遂反问了一句。
“哦，没什么！”许青松下意识站了个军姿，拔高了音量。
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令戴清笑出声来。
听见戴清的笑声，许青松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
下一秒，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终究还是戴清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刚刚，怎么就突然插手了？”
对于这个问题，许青松先是疑惑地眨眨眼，而后耸耸肩，毫不犹豫地开口了，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人小姑娘遇上了麻烦，出手帮帮忙，不是应该的？”
“你帮得了一时，可帮不了一世。”戴清不赞同地摇摇头，“酒吧里的这等破事，那个女孩儿可不是第一次遭遇，我劝过她数次，可她还是执意要来，而且还是孤身一人，独自前来”
戴清虽话未说完，可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对此，许青松只是摇摇头：“这种事情，帮得了一时，就已经帮了一世。”
这句话一出来，戴清便呆愣住了。她用余光瞟了许青松一眼，待看清了那双圆眼睛里唯一的清澈倒影时，又不自在地收回了视线。
“其实毫无必要，结果已然注定，所有的挣扎便都是徒劳，除了给自己平添几分狼狈之外，别无他用。”戴清一生长叹，“人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足够特殊，总以为自己颇受命运青睐，可实际上，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在推迟既定的结局罢了。”
“但结局的推迟，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戴清的这种观点，许青松并不认同，便急切地嚷嚷了一句。
她直勾勾地顶着戴清看，一双狗狗眼又大又澄澈，仿佛能看破所有粗劣的伪装，直击人灵魂深处。
许青松视线里的炽热令戴清有些难耐。于是，后者冲一楼招了招手，示意服务员送杯酒上来。
那调酒小哥虽有些诧异，可还是照做了，飞速地调好一杯drymatini后便端了上来，然后又垂着头匆匆下了楼梯，看上去很是慌张——二楼这处隐秘地界，向来是老板的私人地盘，他还是第一次踏足，一时无措也很正常。
戴清倚在栏杆上，侧身对着许青松，沉默地抿着酒，借此来掩盖自己的不自在。
她总是这副模样，平日里戴着面具示人，一旦面具被人戳穿，便要强撑出冰山架势，将一干外人逼出自己的保护圈。
一般而言，旁人若是察觉到戴清的抵触，都会暂避锋芒、退避三舍，可许青松不一样，这位冒进的年轻人选择了步步紧逼。
只见她笑着提议：“戴清姐，这俗话说的好，你有故事我有酒，这一个人喝闷酒也忒无趣了点儿吧！”
于是，戴清斜睨她一眼，而后淡淡道：“怎么？你有故事要讲给我听？”
“一个人讲故事也无趣。”许青松又眨眨眼，“这样吧，我们一人一个，轮着来，怎么样？”
戴清轻哼一声，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许青松便默认她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