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虽然安苓这番妩媚只照猫画虎学了些皮毛，可此话一出，攻方和守方还是顷刻间完全颠倒了过来。原本占尽了上风的高微，一时之间竟不敢轻举妄动。
能有如此局面，一是因为高微低估了安苓的胆大，完全没设想到如今的阵仗，所以一时反应不及；二则是因为高微的身份：她明面上终归还是科长的手下，即使深受信任，可要真的与安苓闹出什么不清不白的事，还是两个女子之间的不清白事，必然有损自己在特务科的地位。
地位受损，日后就不方便行事。
于是，高微选择保持沉默。
她是不再挑衅了，可安苓反倒得寸进尺起来。
只见她生疏地起身，学着青楼女子的模样，一步步扭至高微的面前，然后一点一点靠近，上半身几乎都要贴在高微身上。
瞧她那流畅又滞涩的步伐，冯施蔚愈发觉得，林文君和安苓这个角色越来越适配了。
不过，林文君终归还是有些精神洁癖的，无法同旁人过分亲密——哪怕这只是在演戏。故而，安苓的身子在与高微还有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时便放缓了速度，不再靠近。
剧情进行到这一步，下面该高微佯怒，一边低声威胁“你想干什么”，一边毫不留情地将安苓推开，然后起身离去。可郑如是偏不，也不知是临场加戏，还是一时起了什么坏心思，反正她没按剧本来。
于是，这个版本的高微只是压低嗓子警告安苓不要再靠近，但手上没有任何动静。
她甚至都没有将身子向后缩。
演员的临场发挥与剧本有出入是常事。正因如此，冯施蔚并未喊停，反而期待起两人接下来的火花。于是，林文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一寸寸靠近。
其余人处于视线盲区，看不清郑如是的表情，只能看见高微幽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可林文君不一样，她很清晰地看见了林文君眼里藏起来的顽劣，和隐秘的挑衅。
这份旁人没有察觉的恶劣令她想起了刚刚卫生间里发生的一切。
于是，她也学着郑如是的样子，猛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其实，她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的，原本只想用一个假动作令郑如是惊慌之下露出马脚，也好让大家伙儿都见识见识这位的恶劣本质。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靠近，竟然是一种磁场作用。
人天生就有着自己的专属磁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其实只是一种磁场间的相互作用。
有些人一见面都相互看不对眼，那是因为他们的磁场天生不合，磁场间的排斥作用注定了他们的天生敌对。
但同时也有些人，她们的磁场天生一对，她们的相遇、她们的靠近、她们的结合，都是一种命中注定。
当然，这一切见解于彼时的林文君而言为时尚早。此时的她，正惊慌地想要从这磁场中逃离出去。
可是，众所周知，力的大小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林文君的突然靠近已经越界，想要逃离又谈何容易？
看啊，林文君，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可此刻，你们俩的距离就是如此的近，近到你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根毛孔，近到你能驱散一切迷雾，然后直视她瞳孔的颜色。
那是一双褐色的瞳孔，浅褐色，却一点儿也不黯淡，反而晶亮亮的。你觉得，那样一双眼睛，就该配上这世间最最骄傲的人，才能始终盛满希望，始终意气风发。
你凝望着那浅褐的同时，忽然鼻尖抽动，一缕幽香就这么溜进了你的鼻腔。你仓惶，你惊慌，你屏住呼吸，可那香气又怎会如此轻易就被拒之门外？它非但不肯善罢甘休，反而愈发放肆，就像一尾游鱼，直直地就向你的脑海中钻去。
于是，你被这抹香气诱惑着，像是失了魂一样，一点一点地拉近你与她之间的距离。
郑如是被林文君这意料之外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仰去，后腰紧紧地抵在了椅背上。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文君的手已经越过她的肩膀向后探去。
原来，林文君之所以靠得这般近，只是为了关窗。
两人是在房间正中央对的戏，郑如是的身后当然没有窗户，所以林文君只是做了个关窗的动作便收回了手。
虽然收了手，可她并未坐回原位，反而就这么立在郑如是面前，上身微倾，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人看，脸上挂的是安苓惯有的神情，高高在上的清冷，可又带了点儿不属于安苓的茫然和失魂。
郑如是一时愣住。演戏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接上对方的戏，而且这对手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
按理说，此刻，她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按着高微的性格去走完接下来的一切。可是，现在的她无论却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她满脑子都是林文君刚才的靠近，她突然放大的侧脸，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发梢扫过皮肤的酥麻，还有她喷洒在自己颈间的温热，带着些许潮湿的温热。
嘿，力的作用毕竟是相互的嘛！
“啪！啪啪！”这是冯施蔚在鼓掌，“哇哦，如是，不容易啊，这么多年总算看到一次你在演戏上的失误。”
郑如是没接话，黑着脸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案发现场”。
她起身太快，以至于错过了林文君眼中闪过的一丝错愕。
“冯导。”林文君冲冯施蔚颔首微笑。
“戏演得不错嘛，挺有演戏的天分啊！”冯施蔚在演戏方面向来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刚才那一段临场发挥，波涛汹涌，暗潮涌动，激情澎湃，火花四射，看得我都激动起来了！”
“怎么样，老刘，这回什么感想？你刚才可看得比我还亢奋，紧张得腿一直抖！”
“虽然，额，但是，嗯”刘制片支吾了半天，他还是不满意林文君的新人身份，觉得她没热度，没流量，炒不起话题。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嗯嗯啊啊半天，磨磨唧唧的！”冯施蔚是个急脾气，最恨人纠结半天还拿不定主意。
“我还是觉得不太行，林小姐”刘制片吞吞吐吐，“而且看起来，如是对这个搭档也不是很满意。”
他将矛头重新对准郑如是。
毕竟，他是清楚看见郑如是演完戏的黑脸的，于是便默认她跟自己站在了同一阵营。
反正郑如是现在又不在房间里，他想，那还不是任由自己编排？
“我何时说过不满意？”没曾想，离开了的郑如是竟重新折返回来，只是仍黑着一张脸。
“我，易勤老师，还有冯导都觉得林小姐不错，你们其他人还有什么看法？有反对意见的尽管提！”
她向房间里除了刘制片之外的其他人望去。副导演，场务，还有大大小小一堆助理，助理的助理，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接话。
见状，郑如是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派天真地询问道：“既然如此，看起来大家都很欣赏林小姐的才华。刘编剧，这次可只有您一个人反对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言堂’？”
她将刘编剧讽刺冯施蔚的话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制片被当众拂了面子，愤愤不平：“你，你们！冯施蔚，咱们走着瞧！”
他撂下一句狠话，摔门而出。
选角一事尘埃落定，可冯施蔚却半点没能轻松下来。那个制片背后有人，她是知道的，背后的人跟投资商有关系，她也是知道的，可那背后的人会不会出手干预这部剧的投资，这她就不清楚了。
郑如是倒不在乎什么投资不投资的。她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慢悠悠地踱步视察着房间，然后不经意间踱到林文君面前，一声冷哼。
林文君无辜地眨眨眼，然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往旁边挪了两步：
“前辈请！”
郑如是简直要被气笑了：“怎么？现在又想污蔑我仗势欺人、爱耍大牌？”
林文君有些惊恐地瞪大眼睛：“怎么会？我给前辈让路，完全出于尊敬，您可真是误会我了。”
郑如是瞪着眼前这“好心人”看，良久，气鼓鼓地转身，扬长而去。
林文君倒是不甚在意，她清浅地笑着，甚至还朝着郑如是的背影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