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 斯人已矣
于子耀远远地跟在车后，抬头望了望西斜的太阳，不禁闭上了双眼，象在感受着什么，又象在回忆着什么。
直到夕阳收尽最后一抹残光时，他才发觉早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里。
夜晚寒烟亭内，依如往日般寒凉。亭外四周，蛙声虫鸣开始阵阵，芙蓉湖里的睡莲有的已经亭亭如盖了。
湖面石桥上的灯光，像是即将扑灭的残火零星，在一袭袭透人心凉的微风中，忽明忽暗，摇摆不定，好似人的心在无规律地跳动，以致观赏的人心口总是闷得发慌发颤。
“子耀，你怎么还没有休息？”于子昭负着手款款而来，言语中流出满心的关怀。
于子耀笑了笑，“大哥不也是么？”
“你今天上山也累了一天了，该早点睡的。明日朝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的。”于子昭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神色有些沉重。
“今天朝堂又发生什么事了？”于子耀眸光一抬问道。
于子昭长长舒了口气，良久道：“左不过还是议战议和的事……不过，依我看，还是不要过多的参和其中才好。”
“倒是你请求戍边的事，过不了几日就要同宁将军的人马出发了，你真当要一直瞒着家里么？”
“大哥，”于子耀起身走到亭栏处，“事到如今，我也没得选择了。父母亲那边，只能麻烦你帮忙劝解劝解了。”
“这是……后悔了？”
于子耀靠着亭柱，望着幽幽发光的水面道：“不是，只是这一去也不知归期是几何，心里还有些放不下而已……”
于子昭听完不免也伤感起来，“家里边有我你不必牵挂，倒是你一个人远在边关又身临战场，应多加注意才是。”
于子耀点了点头，半晌冷不丁来了一句，“走之前，我想再去一趟崖底……”
“作何？”于子昭先是不明，随后讶然道，“你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去边关……”
于子昭无奈道，“你心里明明很清楚，从断日崖坠下的人根本就活不了。她是不在了，所以你就想去边关送命吗？子耀，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放心……”于子耀露出一个朦胧的笑容，“有家有父母兄弟在，我惜命得很。”
崖顶一别，那双浸透痛恨和失望的眼眸，午夜梦回时总会让他摧心剖肝的疼。事实上，都未能跟她好好道个别，他怎舍得去死呢？
“你明白就好。”于子昭顿了顿，心口划过一股酸涩，连带着眼眶也热了起来。
这段日子来，于子耀的自责和悔恨，他看在眼里。可是斯人已矣，一切都是枉然。
三个活生生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去，他伤心他无奈，却不得不将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压在心底。他身为嫡长子，是弟妹的表率，是学士府的寄望，所以他不能随性更不能任性，这是身为嫡长子的代价。
“夜已深，早点回去吧……”于子昭一步一顿迈出了寒烟亭。
看着逐步远离的人，于子耀脱口说道：“那时崖底积水很深，你说会不会……”
“够了！”于子昭沉下脸轻喝道，“你听好了，她已经死了，早在去年就葬身崖底已经死了，这就是事实！”
于子耀面色惨痛，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为何。自从于冰晨坠落崖底，他似乎每时每刻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她，一次胜过一次，乃至夜夜梦中总能看见那一抹带血的惨白。
他心底总有一种强烈的渴求，他希望于冰晨还没有死，只是躲在某个地方不愿出来。所以，他也越来越无法接受于冰晨已离开人世的事实。
“今天去山神庙祭拜完后，我们去了山腰桃林……”于子耀有些没精打采。
于子昭不明其意，只道：“冰清几个也是难得出门，逛逛林子也没什么。”
“可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于子耀的眼中突然亮了起来，看着云凝阁的方向继续道，“我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即使我没有看见她，但我就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这怎么可能呢？”于子昭觉得匪夷所思，“定是你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罢了。”
“我没有幻觉，我清醒得很！”于子耀说着霍然起身，红着双眸坚定道，“不行，我明天再去趟桃林！”
于子昭猛地推了一把于子耀，想让他清醒点：“是你亲眼看着她坠崖，又亲自去崖底找过，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子耀，你醒醒好不好？”
“我说了我清醒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相信我……”于子耀依靠着亭柱，目光死死锁住于子昭，眼睛眨都不眨，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
“好……好……”于子昭眸光一下子冷厉起来，“既然说到这里，我且问你当初为何认定了她就是凶手，为何一心要将她送入大牢？若不是你这般不管不顾，跟着他们一起不分青红皂白，她又何止于此啊？”
“大哥……”于子耀握紧了双拳，身体不禁颤抖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抖动着，“当时当境，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要那样做吗？我若说我是为了保护她，你信吗？”
于子昭闻言哑然道：“什么……”
“自从梨园春归出现一块来历不明的玉玦后，我就知道府里已是暗潮涌动。可是我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于子耀失笑着继续道：“冰竹的死处处都是蹊跷，可我们却没有深究。接着是冰妙的死，又恰到好处的让我看到了该看到的。”
“可是那个时间，她往常都已歇了，又为何会出现在冰妙的房里？如若真的如冰雪所言，她是为了报仇，那夜半子时夜岂不是更便宜动手？”
“那也许是为了避开宁思成呢？”于子昭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无不惊讶。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往深了去揣测。
于子耀垂下头，苦笑一声，“也许吧……”
看着于子耀苦恼颓败神情，于子昭心中又生怆然。
“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回去吧……”说着，于子昭大步离去。
岁月如歌，荏苒浅行。人生如梦，梦若浮生。那些缠绕在心里深处的纠结是痛苦，还是幸福，只有自己最清楚了。
寂深的夜里，响起了更夫的打更声，已经是四更天了。于子耀睁着眼躺在床上，瞪着漆黑的根本就看不清的屋顶，久久没有睡意。
屋外的虫鸣蛙声越来越响亮，它们的聒噪不休更叫人难以入眠。朦朦胧胧的月色无精打采的泻进屋内，恍恍惚惚之中，于子耀又想起了在桃林里见到的那抹飘然而逝的淡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