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城西酒肆
元宵节刚过,一道圣旨飞入了学士府,圣旨大意便是赐于冰晨为六皇子之妃,不日完婚,以祝天颜。一同而来还有皇家丰厚沉甸甸的聘礼,为数之多,平常人自是难以想象。
京城中无论大街小道,似乎由于节日的离去,一时间陷入了无边的冷清之中。元宵那日的大雪,下得实在大实在急。
路上偶尔穿梭的行人,带上了雪天特有的萧瑟之色,脚步是越走越快,店铺里慢慢散落出零星的烛光,眼看天又要黑了。
方志宏闭着眼倚在窗后,似乎在分辨着什么。天已经透黑,那期盼中的脚步声却迟迟没有光顾。久久,他无奈的睁开眼,开了门往楼下走去。
柜台后面两三个小二蹲窝在一起有说有笑,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跑前跑后的慌张;四周排放有序的桌椅,零零散散的坐着为数不多的酒客;连总喜欢与酒客搭讪的宁思思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心中顿觉寂寥,今日真够冷的……
离西城门不远的一家酒肆,是进出城的人最为钟爱的歇脚之地。
此时,一张桌子几乎吸引了在座的全部食客。十几个大汉围在一起又吼又叫,嗓音之大让人头疼欲裂。
这些外来的脚夫,白日搬运,黑夜赌博,生活单调而又枯燥,一有不快少不得动手动脚,拉开武力。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两个大汉因押大押小产生分歧,先是大骂奶奶祖宗的口角,而后发觉都讨不了便宜,便搂起衣袖扭打起来。
一旁的十几人有助威呐喊的,也有劝架停手的,而酒肆的老板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不慌不忙的打着算盘。想来,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了。
酒肆的一角,坐着个年轻的小厮。他一边喝着烈酒,一边看着屋里的热闹。如此简单而粗暴的生活,却让他心生向往。
如果武力能够解决一切,那他的生活该多畅快。没有顾你顾他的被动,没有割舍不掉的所谓人情,也没有不敢违拗的什么旨意……
如果可以,那他现在该在哪里逍遥了呢?
“哎呦!楚公子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了?”酒肆老板似乎脑袋上长了眼睛,头一抬立马示意小二擦了桌子,自己麻溜地上前去迎他口中的楚公子。
“楚公子已经好一阵子都没光临小店啦!不知道公子最近哪里发财啊?”
“别只顾着啰嗦,快去上酒!”说着,楚允从怀中掏出几颗碎银子扔到了老板手中。
氤氲的烛光中,他脸上的银色面具似乎变得柔和许多。
“牛肉、花生、煎饺各一碟,记得动作快点!”
“得嘞!您先喝口热茶,这就给您去准备。”老板喜滋滋的捂着那三个碎银,一溜烟地跑到厨房吩咐去了。
那年轻小厮饮完杯中的酒后,理了理衣帽,在桌上放了几文钱,起身离开。
路过楚允时,他不禁压了压帽沿,脚步也不由得加快。刚要出门,不想一脚没跨出去踩到了门沿上的冰溜子,一个趔趄“砰”的撞到了门柱上,引得一屋子人寻声观望。
那小厮脸上顿时绯红,捡起帽子胡乱的扣到头上,转身就跑。
“这下撞得可不轻吧,于姑娘?”楚允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小厮一听,索性转身朝楚允走了过来。
“楚公子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遇哪儿!”
“瞧瞧!你这话说的?明明是我们有缘分,被你一说,似乎在下跟姑娘有多大仇恨似的!”
那一桌大汉眼见没有戏可瞧,又开始大声叫喊着赌博了。
于冰晨坐到了楚允的对面,看他嘴角挂着放荡不羁的笑容,不做理会,只道:“真没想到像楚公子这样的,也会来这种小酒肆?”
“于姑娘能来的地方,在下为何来不得?”楚允给她斟上一杯酒。
于冰晨被噎的说不上话,只得剜了楚允一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喂?姑娘家这么喝酒可对身体不好,没事别学什么豪情壮饮,吓跑了男人事小,喝坏了身子可就不划算了。”
“楚公子管的真宽!像你这样成日劳心劳民的,怎还有闲工夫来此喝酒?街上的乞丐那么多,全天下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你又是哪来的心情吃喝呢?”
于冰晨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别是舍不得我喝公子那点酒吧?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要请我吃饭的,难不成反悔了?”
“你可真会说笑!在下堂堂……”
“你什么?”于冰晨见楚允欲言又止,忍不住多讽刺他几句,“的确,楚公子的确是一堂堂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
“姑娘如此美誉,在下可不敢担!说到无所事事,姑娘既跟在下同桌而食,不知这算不算无所事事?”
大概是酒喝得有些急的缘故,于冰晨慢慢觉得有些头疼,舌尖传来的麻木,让她尝不出口中食物的香味。
“算又如何?我本就无事可做,也无事能做。只可惜饶是这样处处回避,还依旧逃不出世事纷扰……”
“听姑娘话的意思,似乎遇到了什么烦恼?”楚允玩弄着折扇,双目熠熠生辉,静静地看着于冰晨的一举一动。
于冰晨伸手去拿酒壶,奈何楚允一把夺了过去。
“酒得慢慢喝,姑娘今日已经喝得够多了,还是别喝了!”
于冰晨小嘴一撅道:“想不到楚公子原来这么小气!”
“小气?在下可是为姑娘好!”楚允让出酒壶,斜睨着眼看着于冰晨倒酒。
“萍水相逢,能说得上谁为谁好?左不过如你所言,无所事事地打发光景罢了!”
于冰晨微皱双眉,指着一盘花生说,“同是花生,有的因为生长的时候土质疏松,养分充足,颗粒大而饱满;而有的则是因为环境糟糕,故而颗粒瘦弱干瘪。就如同楚公子与我!”
“在下觉得,于姑娘的这个比喻并不恰当!”楚允褪去笑容,“外在环境固然重要,但自身的努力和争取必不可少!”
“如果因为一时的不公或是不平,而放弃自己的追求,便会本末倒置。这人哪,看上去都是各有各的光彩照人。但内里事实如何,外人又有何权利去评说?”
“这话说得好!仔细一辨,反倒不像楚公子这种人能说出来的话。”
楚允见于冰晨双眸忽而清澈闪烁,忽而泪光充盈,竟不知如何接话。
“说来奇怪,你堂堂男子汉为何整日以面具示人?难不成楚公子真的是丑……”于冰晨咽下了“丑八怪”三个字,看着对面的人,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对轻浮的他已不再厌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上次他突然入府的时候,还是在宁思思面前替她解除难堪的时候?她记不得了,也想不起来了。
“你想说我是丑八怪也无妨!”楚允示意老板送了两壶酒过来,看着杯中的酒不急不慢道,“事实没见证之前,任何情况都有可能,说不定我就是个丑八怪!”
见他并不在意,于冰晨索性笑道:“依我看就是!不过照你的身价,应该可以请个好郎中治治。这要是治不好,去哪儿找可心的人相伴,以后岂不是要孤独终老?”